“行,你先慢慢歇着,歇多久都没问题。”
吃过晚饭以后,薛芳华洗了澡,来到陶念娣的房间里,看到屋里还点着一盏灯,陶念娣戴着老花镜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支铁丝,正在专心编织一朵绒花。她身后的墙上挂满了各种绒花饰品,有发簪,胸针和耳环,最漂亮的是一个凤冠,用鲜红的熟绒做成,镶嵌着各种金色的装饰品,凤凰的尾羽都栩栩如生,只是还没完成。
陶念娣的文化水平不高,一辈子也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做绒花。即使绒花厂倒闭了几十年,各种巴洛克水晶和塑料首饰已经占领了市场,她还是固执地坚守着这门手艺。她用两头捻成麻花状的铜丝夹住排布均匀的熟绒,等距放置好若干根铜丝后,她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下适量的熟绒,再用手反复搓捻铜丝两端,最后用木板对铜丝进行搓擀,呈螺旋状的熟绒在她的手下变得更加饱满丰盈,一根“肉嘟嘟”的绒条便完成了。直到薛芳华走到身边她才注意到,摘下老花眼镜,伸出食指按揉着太阳穴,温柔地问道:“怎么了?”
“外婆,你还在做绒花吗?”薛芳华问道。陶念娣笑道:“对啊,好歹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丢了也太可惜了。”
薛芳华看到她旁边放着一个匣子,里面盛满了刚做好的各色绒花,还有一本泛黄的本子,上面画着金钱草的图样。她披散着头发,把端来的安神茶放在桌上,犹疑着问道:“你做了这么多,卖的出去吗?”
“能卖几个算几个吧,现在都没人簪花,等我老去了以后,估计不会有人再做它了。”
陶念娣叹了口气,薛芳华心口一紧,下意识地走过来,像小时候一样把头靠在她的膝盖上,陶念娣用十指轻轻梳理着她的头发,她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了猫咪一样享受的神情,撒娇似的用脑袋蹭着她的手:“外婆,我好想你。”
“外婆也想你。”陶念娣轻轻抚摸着她的眉骨,“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了这么久,累坏了吧?”
薛芳华的眼眶突然红了,她把脸埋在陶念娣的裙子上,没多久裙子就湿了一大块。陶念娣只轻轻搂着她的头,哄孩子似的拍着她的背:“累了就好好休息,什么事明天再说。”
薛芳华哽咽着点了点头,陶念娣拿了张手帕擦了擦她的脸,直到她终于平静下来,才试探着说道:“你妈昨天给我打了电话,说最近会回来一趟。”
薛芳华的后背一僵,陶念娣明显感到她绷紧了肩膀,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抗拒,像只抵御敌人的小兽,她想了想,才试探着说道:“你妈当时也是没办法,外婆没用,这辈子除了做绒花什么也不会,厂子倒闭了以后就只能靠男人养活,她比你外婆有本事,一个姑娘家下岗后自己出去创业,否则我家也出不起你读大学的钱。”
“我的学费是我靠奖学金和稿费挣的,后来都还给她了。”薛芳华有些生硬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已经很心累了,不想再和她打交道。”
陶念娣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你决定的事外婆也阻止不了。不过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外婆也不想看到你们母女两闹得这么僵。”
薛芳华一声不吭,片刻后才说道:“外婆,我今天能和你一起睡吗?”
“你都多大岁数了,怎么还这么粘人。”
“就一晚上,一晚上嘛。”薛芳华用脑袋蹭着她的手,陶念娣叹了口气:“行吧,那我把大黄也抱过来。”
大黄是薛家养的猫,多年前一只怀孕的母橘钻进剩下的灶灰里,生下一我小猫崽,陶念娣用一碗剩饭和它们一家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大黄就是这个家族的第三代,长得膘肥体壮油光水滑,十分喜人。
陶念娣把它拎进来,大黄嗷嗷叫着想反抗,被薛芳华一把接住,大黄被人抱着就老实了,薛芳华打开被窝,它就主动钻了进去,软软热热的小身体贴着她,像只小摩托一样呼噜呼噜,被窝里还有陶念娣身上的气味,像是新出炉的面包香气,朴实香甜,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玩累了以后就跟小松鼠一样钻到陶念娣的床上,靠着小猫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