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夫人第一次动用了威权,来阻止不测的后果。
她真的怕小郎君叫雪椿姐姐么?
她不怕。
她怕的是这个不知轻重的丫头。
这个丫头要成婚了,要嫁为人妇了。
金荷竟真舍得让女儿冒险,这叫她心寒,金荷果然堕入魔道了。
她不敢保证金荷入魔没有自己的贡献,所以她不能等了,哪怕动用权力,哪怕强人所难,违背一直以来的修养与原则,哪怕让金荷看到自己的窘迫,也要撵走雪椿这涉世未深的丫头。
这个丫头的成熟是个假相,是醉酒之人清醒的错觉,明明脚步摇晃,话变密了,总说微醺。
这丫头只能算即将成熟,在结出甘美果实的前夜,不该折损。
崔夫人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雪椿面对的人不是小郎君呢?
她还会这样做吗?
崔夫人没想过。
此时,她沉浸在尚未酿成大错的庆幸与后怕之中。韦冲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更让她庆幸不已,想必小郎君不在意她的粗暴吧,似乎男子都是崇尚力量的。
“吃吧。”
“嗯。”
韦冲安坐吃早饭,没有解释,没有问她要解释。
小郎君这种不拘谨的随意,好似各有默契,让崔夫人难得品味到了生活的清净与闲适。
没有催逼的生活,才是惬意的生活。
今天的早膳格外可口,赏厨房几匹绢吧,小郎君院里的仆从怎么安排?
饭后,崔夫人带着韦冲去后花园散步。
饭后走一走,是继承自母亲的习惯,晴雨不辍。
虽然如此,世家女自然不会冒雨散步,粗俗不雅,是山野女子的行径,也不必撑伞强走,走廊来回转一圈就行了。数百年名门望族,一代代的养尊处优,不会动辄分别雅俗,都刻进了日常习惯里。
后来,这个习惯成了仪式,每日饭后必要走一走,无论什么天气,无论身体是否抱恙,不走不行,走少了也不行,心堵,喘不过气。
她是用仪式把自己禁锢在无聊的一日三餐里。其功用与金荷一样,都是为自己铸锁。
她性喜安静,雅好独行,妹妹曾经说漏了嘴,母亲私下曾对诸姐妹说她寡淡凉薄,后来想,这或许是她被嫁到独孤家的原因之一。
平常在府内行走,贴身侍女都不带,今天跟小郎君一起散步,让侍女远远跟着。
侍女勉强有锁的功用,可以避嫌,避嫌是避别人,内心深处,她未尝没有避自己的意思。
从什么时候意识到要避嫌的?
在璜儿说小郎君是面首之后?
在长公主叫了小郎君“韦郎”之后?
在吮吸着内唇的血,听小郎君念“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决心把小郎君的诗当豆子捡之后?
还是在铸造金荷这把金锁之后?
第一天见小郎君时,可是牵着他的手的,没有一丝避嫌的杂念。
如今并肩而行,她却抬着肘,不敢放下了,在怕什么?怕小郎君会握住她的手,那样她没法拒绝,当初是她主动牵的。主动的人负有责任。
意识到这点,她觉得自己姿势怪异,不太会走路了,不由想到了个故事,邯郸学步,尽管这词与现在无关。
她需要想些无关的事,夺回不受控的注意力。
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有些小懊恼罢了,就这样静静地走下去,也很好。
春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春风徐徐吹过,草叶摇着嫩绿,花枝晃着露珠,天上没有云,是一整块的蓝,空气洁净如洗,似乎透着点点晶莹的光,如用心擦拭多遍的瓷盘,对着阳光摆动。
还是说话吧。
“小郎君昨晚睡得好么?”
韦冲在想,男性抽条最快的是在哪个年龄段,拉伸骨骼有没有用,来个人拔苗助长最好,不然与夫人走在一起,岂不像母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