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石湾折而向南至大溪村,这是张叔平最喜欢走的一段路。一路伴着山间溪水而行,两岸是钻天的白杨林,还有溪水滋润过拔节孕穗的青庄稼,生机勃勃。
这条山路上走了五年了。起初是来自一个村庄的三学生,不在同一个班;三人成众,免不了干些小河里摸鱼儿,田地里的摘豆角,园子里偷胡萝卜事,不是纯粹恶作剧,主要是为了解渴和充饥。后来那俩先后辍学,到外面打工去了。复读的这两学期,宁静音自乌岭中学转到了山台中学,俩人结伴上学。从没有约定过,但总能错前错后地出门,相隔三、四米而行。到了没人的地方,也会聊聊天,进了庄子照例要分开距离,形同陌路。
今日独行,往后会很少走这条路了,更不要说与他们结伴。
穿过大溪村,向西南而行至三岔沟垴。此处分路,向南二三里是马鞍岭舅舅家,向北十多里是庄浪沟自己的家。上学的时候,时常到舅舅家打个尖,有时干脆在舅舅家背点干粮又返回学校。
马鞍岭在山台的正西,上庄浪沟的正南方,回家是要路过的。从古堡子到马鞍岭15里路,最后的五里路要从沟底爬到山岭上,对了,马鞍岭就是由三五条山脉首尾相接攒成的一块岭上平地,像马鞍一样的山岭。岭上有三个生产队,七八百口人。
舅舅家就在马鞍岭,回家路过,肯定要去的。关中民谣上唱:他舅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说的是没有分别心,平等对待,怎么可能呢?谁是谁,羊肉贴不在猪身上,各是各的。在张叔平来说不存在这个问题,只有一个舅舅,不光是同胞姊妹五个中的老大(其他四个是妹妹,我母亲是三姑妈)。
远远最小的姑舅向奉嵩自村口处迎了出来,张叔平开玩笑:“今天刮的什么风,姑舅的礼节很隆重。”
向奉嵩一边接过行李卷,一边解释:“(你)舅母的病犯了,大早上喊,山台念书的外甥娃今天要来,你们把饭做好;刚才又说快进庄子了,让我出来接一下。”
张叔平一方面觉得有点神奇,另一方面也很愤怒,舅母每次犯病的时候,把舅舅一家人折腾坏了。
庄子上的人把舅母称苕婆娘,疯言疯语地时不时犯病表面上跟抑郁症、精神病是一个路子,其实有很大的区别。她本人也觉得得这病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担心惹人笑话,担心影响到儿女们的婚姻,所以每次她感觉到不对的时候总是尽力压制,浑身在发抖,两手紧紧地攥着,可能是两个意识在较量。
这怎么能够获胜。舅母本身是个可怜人,自小没进过一天学门,彻底地不识字,在她这里不识字的后果比较严重:一点算路都不会,半辈子分不清几张纸币,从没进过商店门。这就能理解了她为啥要嫁给大她12岁的舅舅,舅舅老实巴交的,公认的老好人,当时还是个二婚呢。
听母亲说,舅妈的病也不是自小就有的。还是生向奉嵩坐完月子,参加生产队上的劳动,那天社员们都在三岔沟薅草,她硬给别人说,对面山上有个穿藏袍的婆娘,梳着串串编编,还漫着少年,非常好听;一起出工的男男女女都没看见没听见,当时就有人说舅母得了癔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