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工回来进了家门,舅母就不对了。一开始只是发呆,抖动,一连几天不吃饭,不睡觉,有时候就着开水嚼些干柏枝子,渐渐折腾起家里人了,拍桌子砸腔子发着性子,要家里人上香、烧黄纸地供奉。
庄稼人大多是非此即彼地直线思维,既然求医问药不起作用,那就是神鬼病了。这一连山最出名的是郭神仙,郭神仙是磨石沟的人,走的可能是萨满的路子,据说能手攥烧红的铁链,顶着烧红的犁铧作法。农业社的时候对于封建迷信的禁止抓得很严,还是父亲偷偷地请了郭神仙,晚上来到舅舅家。后面的版本就各有各的了,按大表姐向奉衡的说法:郭神仙刚坐到炕上,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打眼望了一下对面的舅母,立时跳下炕往外跑,鞋都来不及穿了……说这主儿的法力要比郭神仙大的多多。
碰到舅母犯病,亲戚娃们都很紧张,张叔平从来没有害怕过,有的只是愤怒和反感,搞个什么呢!舅舅也就罢了,外奶奶那么大的年纪了,还要起来跪下的不停地给磕头,这神也太难伺候了!
有一点比较奇怪,舅母从来没有当着张叔平的面犯过病。今天也是同样,进了家门,舅母的病已经犯过了。舅母一身大汗像水洗过一样,年届80的外婆、两鬓斑白的舅舅还在地上跪着。
《艾子行水》上说,鬼怕恶人。这鬼神既有嗔恨心,也有分别心,也会欺软怕硬;越是唯唯诺诺,战战兢兢地活人,越容易招惹上一些破事。
马鞍岭这地方比较邪性,同舅母一样病情的人,就有七八个,有男有女,都是成年人;他们时常相聚,聚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是在诵经、辨经,也会一唱一和,引吭高歌;旁观者听不懂,似乎是不一样的语言。
马鞍岭的另一邪性处是不能闹社火,正月里大一点的村子都要闹社火,划旱船、踩高跷、耍狮子,马鞍岭静悄悄的,本庄子不闹社火,别的庄子上的社火也不能进马鞍岭。否则,准会出事,出的事情还稀奇古怪。
应该问一问丹增喇嘛,不过不急在这一会。
午饭是二表姐向奉华做的青稞面搓鱼子拌洋芋菜,再调上陈醋、蒜泥、油泼辣子,马鞍岭海拔高,又是二阴地,主要的农作物是莜麦、青稞、圆豆子、土豆、蔓菁,青稞面搓鱼子是非常难得的吃食,莜麦炒面有任何熟面不能相比的细腻、滋润,这两样吃食,在舅舅家吃过不少了。断顿的时候,向奉恒、向奉嵩都到中学里送过炒面。
马鞍岭庄子上传着一个笑话,说向奉恒骑马跑在山台街上,迎面遇见了舅爷,大声喊道:舅爷,我不下马了,三哥断顿了,来不及了,我这给送炒面去。回到庄子上,舅爷没回家门,先到舅舅家告状,晚上向奉恒挨了一顿鞭子。
非常惭愧又落选了,舅舅一个劲地安慰,没关系,明年再考。吃罢饭舅舅背过其他人给张叔平说:“前两天你爹来了,托我给你做个媒,到詹书记家当招女婿。”
这怎么能行呢?绝对不能接受,詹书记的那个独生女还是算了吧,能男娃娃们打架的主,那个霸蛮劲还是算算了,老爹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张叔平下意识地觉得老爹这是扛不动了,或者看上詹书记家那一院顶梁顶柱的房子了?也许两个因素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