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平劝舅舅千万不要去提这门亲事,否则到时候就弄得谁也下不了台。舅舅讷讷应声:行,等你们父子俩意见统一了再说。原本想在舅舅家多休息一会,这下再也不敢呆了,舅舅家同詹家房连房,谁知道舅舅他们漏过风声没,如果老子或者女儿扑沓一下走进来,那不就尴尬了!
中午大太阳底下,张叔平背起铺盖卷就走。
连着马鞍岭和上庄浪沟之间的,是长长的三岔沟。
闷头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步三晃。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是父亲的声音。西屲半坡上,父亲佝偻着腰,裤腿卷在膝盖处,黑黢黢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提着个一尺来长的扁担——行话叫腰板子,腰板子两头绑着两个芨芨筐,脚下是不到一米高的黑洞洞的煤窑口。
父亲在那大喊:“张叔平,回家去。”其实,父亲已经观察多时了,看张叔平背着铺盖卷,走三步停一步无精打采的样子,心里已经明白了。
“爹,我又落选了。”满腹的憋屈和愧疚,随着眼泪一涌而出,张叔平软软地坐在了地上。
多少年以后,张叔平仍然记得父亲佝偻着腰,花白的头发像茅草一样,站在煤窑洞洞口喊:“张叔平,回家去!”。
父亲半世,没得消停。十三四岁被西北地方武装抓过壮丁,幸好碰到解放了;遇上母亲半辈子病病痛痛,爷爷去世之前炕上瘫了八年,吃了八年的止痛药;最最折磨人的是家里吃粮不够,春天的时候弟兄几个挑苦苦菜做浆水,做饭的时候总是一半面一半苦苦菜,秋天的时候父亲领着弟兄几个收集灰条、刺蓬籽儿,别人家好像都没有,这籽儿都芥子大小,磨成粉同面粉掺一起吃,或者同其他杂粮攉一起做炒面,这玩意吃多了,别的问题不大,就是大便困难,拉下来的是硬硬的黑蛋蛋,姊妹几个都有便秘的毛病。父亲还是生产队长呢,前前后后当了二十多年,几上几下,硬是卸落不掉。
对不起家里人,真抬不起头来。硬是捱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才进的家门,母亲问了句“落选了?”张叔平嗯了一声,再不愿多说,端起饭碗吃饭。
庄浪沟本来就是个穷山村,就是在这庄道上,张叔平家的光阴也属于裸累的那一类,主要是人口多,还供着三个学生呢。妹妹张坤宁和小弟张季平都在二郎庙中学读书,坤宁初三,季平初一年级,都还是住校生呢。
张叔平连着几天缩在家里,首先亲妈就不忍受了:“老三,我们都是庄稼人,养奸养滑不养懒,眼看五黄六月了,明天你去放羊,把你二哥腾出来忙地里的活。”
真心不想出门呐,但也没办法。急吼吼地吃过早饭,戴上草帽,提着鞭杆,背上干粮毡衫,往河坝里走。二哥已经把各家各户的羊集中在了一起,一脸地不放心:“警醒些,羊不能丢了,不要把人家的庄稼啃了。”二哥可能忘了,张叔平七八岁时就跟着戚二爷放过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