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妈倚着炕里的被摞,半趄半躺着,额头上敷着一块毛巾。
“二大妈,你好些了吗?”张叔平硬着头皮问道。
在二大妈这边是提起箩儿抖动弹,就等着这一句话:“好啥哩,害人鬼把我杀格下了,我就好不了了,快早些死掉去,让人家爱怎么做就怎么做。”这阵势拉开就停不下了,二大大和张湖平找个借口到院子里忙乎去了,张叔平还得听着。
“你想哈,包产到户以后,草一把料一把,凑哈二十多个羊,容易吗?”
……
张叔平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嗯啊地应和着二大妈的控诉,复盘一下二大妈的台词,看跟前几次有什么变化。
事是很清楚的,庄子上的人都清楚。接上二大妈的前面的话,接下来应该是:“有一天我到大川街上赶交流会去了,晚上回来发现家里的二十六个羊不见了,羊圈里多了一匹老骒马,你二大大还给我解释,‘羊换了个骒马,让权哥看了,骒马肚子里有驹驹子,两三个月就要下了,这买卖肯定是沾便宜了‘我一听这就是放屁的话,啥都不要说,这便宜老娘不沾,你把我的羊赶紧追回来;哪里追去哩,人家把羊拉车上早跑了;我追到你墙后头的大大家,指着鼻子把他骂了一顿,但能起啥作用,大错已经做哈了;那老骒马是个害人精,不知道哪辈子欠下的债,跑上要债来了,还没有养上一个月,从后沟口的崖上跌下来给摔死了。妈妈呀,这就把我们家杀着献上了……”
几乎是一字不改。
二大妈的娘家在山台,年轻的时候是十里八乡的一朵花。二大大作为那场半岛战争中的二级战斗英雄,以连级干部身份转业到省城一家保密单位,若非如此,娶不到二大妈的。
人们都说,如果二大大在公家的摊摊子上继续干下去,那前途不可限量,可惜受了二大妈的蛊惑,撂下工作跑回来了。
二大妈觉得很冤枉,按她的说法,那时候城里也挨饿,一点办法都没有。山里不管怎样,好歹路子光些,怎么都能扒挖出些吃食,庄子上尕爹(张叔平的父亲,跟着小辈们的叫法)是生产队长,尕爷又是会计,尕爷劝着你二大大回来的,说你二大大一个月80块钱的工资,挣死挣活也就合一斗粮食,就这样把你二大大给拉回来了。
二大大刚回来的时候还当了几年的大队民兵连长,后来这职务也就没了,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不过当过兵的烙印还是比较明显的,比起其他人来要整洁,做事有条理,说话干脆利落。
82年县民政局还找到二大大,以特殊年代疏散分流人员的身份,每月发18元的补助。
二大大是非常能吃苦的人,二大妈里里外外操持家务也是一把好手,包产到户以来,随着日子的不断好转,大儿子张江平成家了,而且还当了民办老师,二儿子张河平在XZ当兵,转了志愿兵,本来他俩的心气很大的,只是这26只羊的损失对二大妈的打击太大了。
二大妈几乎崩溃了,饭量大减,成宿成宿睡不着觉,人也变得恍恍惚惚,成天自言自语。二大妈被多次送医院检查,医生们得出的结论是抑郁症。庄子上的人对抑郁症的说法,既不理解更不接受,认为二大妈是疴了财了,这是典型的剋财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