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营帐之中,牛油烛火噼里啪啦作响,光影在简陋的四壁晃荡,似也映照出众人起伏的心绪。李善长刚凭借对田亩土地一番鞭辟入里的见解,稳稳立住了脚跟,当下心急火燎,脚步匆匆,迫不及待要去细细筹划诸多细节,一心想着快些给主公展露一手非凡本事,那背影透着志在必得的急切。
角落里,刘逸尘则微微仰头,若有所思,眼神有些放空,可脸上并无丝毫失落之色,反倒是一副收获满盈的坦然模样。此时,外头士卒巡逻的脚步声,声声入耳,仿佛也在叩问着千古难题。“耕者有其田”,这简简单单五个字,承载的却是两千年来无数农民沉甸甸的梦想啊!历次农民起义,哪一场不是裹挟着对土地的炽热诉求?均田,就像一条隐秘又粗壮的绳索,几乎贯穿了整部华夏历史。农民揭竿而起,为的是脚下那片能安身立命的土地;有识之士奔走高呼,要抑制兼并,还天下一个公道。
在刘逸尘心里,均田制无疑是治国良策,从北魏绵延至隋唐,曾经落地施行,成效斐然。他本想着,只需给这制度补上些许漏洞,定能畅行无阻。可经李善长条分缕析,刘逸尘才如梦初醒,或许打从一开始,均田制的设计者就明白,这套法令迟早要坍塌崩溃。人口如野草般滋长,官吏徇私舞弊成风,地方大族士绅更是雁过拔毛、从中渔利……就连普通小农,攥紧了到手的土地,谁又愿意交出去重新分配?均田制在唐初不过维系了短短几十年,仿若一场绚烂烟火,转瞬即逝,差不多祖孙三代的光景,就彻底玩不转了。到底怎样才能解开这个千古难题?刘逸尘拧紧了眉头,满心困惑,恰似困在迷雾中的孤舟。
正苦恼时,贾鲁差人把刘逸尘叫了过去。踏入贾鲁营帐,里头弥漫着一股陈旧的书卷气,混合着炭火微微的焦味。贾鲁一见刘逸尘,嘴角就勾起一抹揶揄的笑,开口便打趣:“让人夺了风头,你这第一宠臣的地位怕是要不保咯,怎的还不见你着急?”
刘逸尘一脸茫然,大惑不解道:“为何要着急?天下如此广袤,事务繁杂似繁星,本就不是我一人能包揽的。多几位贤才辅佐主公,我求之不得,自己也能松快些……只是这均田之事,我着实还摸不着头脑,怎样才能长治久安、绵延不绝,老大人您可有高见?”说着,刘逸尘微微前倾身子,眼中满是期许。
贾鲁像瞅着怪物一般盯着刘逸尘,满眼都是费解。片刻之后,他才轻咳两声,缓缓道:“你……当真觉得,朱元璋能夺得天下?”刘逸尘更觉错愕,这还用问?在他心里,朱元璋不但要逐鹿天下,还要创立那赫赫威名的大明朝,这本是板上钉钉之事!“贾老大人,您这是怀疑主公?”刘逸尘瞪大了眼睛,语气里透着几分急切与难以置信。
贾鲁呵呵一笑,满是哂意:“要不你去问问朱元璋,看他自己有无这份把握?老夫实在想不通,你年纪轻轻,怎就笃定这位能黄袍加身?还琢磨什么长治久安,先想想下个月怎么捱过去吧!”贾鲁边说边摇头,心中的困惑如乱麻。
刘逸尘闻言,顿时怔住,思绪飞转。可不是嘛,自己一门心思制定方略,想的是千秋万代,甚至要超了历史上大明朝的寿数,毕竟自己是穿越而来,怀揣着不一样的见识。可对当下的人而言,生存才是悬在头顶的利刃,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朱元璋如今兵马不过万人规模,在各路群雄面前,就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谁要是铁口直断朱元璋能定鼎乾坤,怕真是脑子糊涂了!想到这儿,刘逸尘瞬间明白李善长给自己挖了什么坑。均田制固然有瑕疵,口粮田也并非万全之策……但当下,似乎不必想得太过长远。只要能给百姓分田,让大伙瞧见实打实的好处,百姓努力种田、踊跃缴田赋、积极负担兵役,能助力朱元璋积攒力量,在这乱世群雄中杀出一条血路,夺得天下就行。所谓十年之期,于此刻而言,太过漫长了,除了自己有后世记忆,旁人谁能确定能否活到明年?难怪大明后期积弊丛生,敢情打一开始就没做长远谋划!刘逸尘暗自吐槽,可转念又觉得,在朱元璋之前,谁能料到一个乞丐能登顶天子之位?前面贾鲁拿恢复山河忽悠李善长,李善长拿唐代均田崩溃挤兑自己,一环套一环,这帮文人,真是满腹算计!自己到底还是稚嫩了些,不过想算计我,可没那么容易。
刘逸尘眼珠滴溜溜一转,突然悠悠念道:“天地相乘数一原,忽逢甲子又兴元。年华二八乾坤改,看尽残花总不言。”念罢,嘴角含笑,却不再言语,只静静看着贾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