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李铁就知道气氛为何如此古怪。
食堂门口这位有着包租婆一样气质的玛达姆,抬起夹着烟卷的手指,对着训练归来的小崽子们就是一顿密不透风的灵魂输出。
连迈着猫步跟在众人身后的幼年银虎斑都未能幸免,猫耳向后倒伏紧贴头皮。
虽然它听不懂这个两脚兽说的是什么,但也能感到那眼神骂得特别脏。
这想法甫一出现,肉猫就感到颈皮一紧,随后被那只夹烟的手拎了起来。
来自血脉深处的记忆,让它迅速松弛四肢,放弃所有反抗和逃跑的企图。
与海鸥之家如出一辙的长条桌上,九个头脸和双手洗得干干净净的乖宝宝,半大青年,像遇到天敌的鹌鹑一样低头吃饭。
李铁忽然想起第一次到海鸥之家,那里安静规矩的用餐氛围,好像跟现在一样啊。
“不是你想的那样”,嘴里叼烟,双手利落地给肉猫擦干的玛达姆忽然开口说道。
然后看着李铁的眼睛说:“你不用否认,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海鸥之家那些小崽子的教养,并非出于我的管教。”
“他们只是害怕热妮娅的祈祷和哭泣。”
维克托小声说:“不要惊讶,她真的会读心术。”
玛达姆斜睨了维克托一眼:“我在海鸥之家见过你一次,但你当时可能没有注意我,因为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厨房。”
“我今天之所以训斥他们,是因为我很生气他们的选择。”
“我拦下了他们出海的宿命,却挡不住他们上你的船。”
“小子,我不知道曼弗里德看上你什么,我只希望你不要带着他们一起完蛋。”
巴斯特少见地没有点起烟斗,咳嗽了一声:“我来隆重介绍一下,这位可敬的夫人,是巴蒂尔舰队第三分遣队陆战队长马瑟·海耶尼上尉的遗孀,妮桑格·德尔女士。”
“妮索,这位是剑鱼号新任船长斯塔林·卡塞·李。”
李铁:“幸会,德尔女士。”
妮桑格·德尔看了一眼巴斯特:“恩佐先生,作为一名绅士,以及我女儿的教父,请不要随意对女士使用昵称,另外我已经改回父姓,就不要再提巴蒂尔舰队的那些烂事。”
说完看回李铁:“既然维克托领着这帮小崽子选择了你,我就有必要时刻看着他们,无论是在驻地,还是在车上。”
“我会做饭,我曾经也是个合格的机枪手,给我准备一辆炊事车,我要保证你们能随时吃上热食,喝上热水。”
环视桌上另外三人一猫:“如果没人反对,那就这么定了。”
“这是只好猫,很通人性,但不要带它去海鸥之家,那里有几只幼崽对猫毛过敏。”
德尔大姨说完收起毛巾,转身走向厨房:“就请享用午餐吧,船长先生,不要剩饭。”
李铁终于有机会干巴巴的插了一句话:“好,好的,再见,女士。”
巴斯特:“斯塔林,请你理解,这件事我们无能为力。”
维克托:“虽然妮索做的饭和她的脾气一样,并不是一直都很好,但有一点她没说错。”
“她在家乡的时候,曾是个优秀的游击队员,机枪运用尤其出色。”
巴斯特:“炊事车我来搞定,以你的修理和改装天赋,一定会让她满意的。”
维克托:“在妮索出现的地方,千万不要剩饭,哪怕是巴耶赫利的蘑菇和鱼,你也要干干净净地吃完,不然生活会变得不幸。”
“不是……”李铁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海鸥之家需要照顾的孩子更多吧,她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别告诉我真的是因为那九个一百多斤的宝宝。”
巴斯特垂目摆弄烟斗:“因为热妮娅不让她抽烟和爆粗口?”
维克托语气幽幽地说:“因为海鸥之家已经束缚她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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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心而论,午餐口味还行。
比这几天油漆店里来干活的男人们随手对付出来的饭好吃多了。
用刚刚搭好的面包炉烤出来的猪肘,血肠烩酸菜,小扁豆猪骨浓汤,主食是跟猪肘一炉烤出来的土豆,但却还有额外的一小筐切成块的黑面包。
守卫队的小伙儿们吃得快,已经人手一块儿面包在擦盘子里剩下的汤汁,擦净后把面包往嘴里一扔,就排队洗盘子去了。
注意到李铁的目光,巴斯特解释道:“不完全是妮索的原因。”
“算是一种习俗和记忆。”
“如果伽鲁斯人、卡布缇慕人或者黑斯帕尼亚人用面包擦盘子,是因为他们舍不得汤汁的美味。”
“那么黑桑人、加纳利人和勃拉多夫斯人用面包擦盘子,就是大饥荒留下来的习俗。”
“你知道,黑桑帝国的全称是黑森波尔坦-桑顿帝国。”
“跟加纳利一样,也是强行拼装起来的国家,各个地区的国家归属经常发生变动,那里的居民也从来不会自称黑桑人,而是分别自称黑森人、波尔坦人和桑顿人。”
“比如我是桑顿人,而妮索就是波尔坦人。”
“妮索父母那一辈,波尔坦连续三年农业大灾害,同样面临饥荒的勃拉多夫斯派兵去搜刮粮食,养不活人的加纳利也派出开拓团蚕食土地。”
“在当时粮食比子弹还贵的波尔坦,妮索的记忆不是饿肚子,就是跟着游击队到处袭击军营和拓殖点找吃的。”
“她饿怕了,整整一代波尔坦人、加纳利人和勃拉多夫斯人也都饿怕了。”
“所以近几十年以来,这种面包擦盘子的习惯一直都在,在波尔坦尤为坚持。”
“甚至在餐馆里吃同伴剩下的食物,也不被认为是一件失礼的事情。”
“而且你不早忘了,这些孩子从小在海鸥之家长大。”
”从记事开始,就在修道院留下的田地上学习怎么伺候蔬菜。他们很明白食物的意义。”
维克托插起一块血肠:“我还记得小时候,每年大斋期结束以后,邻居家的勃拉多夫斯大姨,都会送来一整根用猪血、内脏、燕麦和炸洋葱灌成的血肠。”
“当时不明白什么意思,后来阅历多了,才知道那是一道祝福彼此都能活过灾荒的大礼。”
李铁:“那她怎么来的塔尔萨?波尔坦离这里可不算近。”
巴斯特摊手:“谁也无从猜测,命运会把你带向哪里。”
维克托慢悠悠地咀嚼血肠:“你慢慢就知道了,但是不能由我们说出来。”
“不然生活会变得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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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尔大姨给驻地带来的改变,还不止是伙食。
维克托整个下午都在忙着采购和运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