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松到新公司转眼超过一周，黎艳艳每日行动仅限于短信若干条。覃松也渐渐适应，依照既往经验继续选择无视。

四月九日，周五。早上老陈公布今天的课程，讲市场主流重疾条款优势对比，再次鼓励大家踊跃听课。并强调这是覃松长期调研的成果，首次公开分享，机不可失。

几天来，覃松的听众逐渐在增加。老陈的广告推介产生了效果，加上今天题目本身也有实用性，听课人数达到四十多人。黎艳艳一如往日，早早占据第一排正中的位置，满脸期待地微笑着。她今天换了一件毛茸茸的套头针织衫，紫色配黄色相当醒目。再加上枯黄色的头发，想无视也不容易。

今天课程内容很多，覃松不准备做过多课堂互动。事先印好了三十五份讲义，为的学员减少抄写量。但人数超预期，只好临时加印。黎艳艳见状主动起身，想自告奋勇。而覃松却叫了她旁边的一个小伙子，“你，快去快回，再印十份。”

黎艳艳没帮上忙，稍遗憾地坐下。她依旧空着手，但不断变换坐姿，似乎心神不定。她眼看着覃松嘴巴在动，耳朵听到了声音，却又什么信息都没留住。

覃松用余光观察她，视线却每每越过她的头顶，和后排的学员交流，始终也没给黎艳艳一个正视机会。覃松每讲完一个重点然后提问时，总是请大家一起回答。课程最后也没留答疑时间。十一点下课，覃松若无其事地果断转身离开会议室，又一头钻进老陈办公室。

覃松心想，我如此这般再坚持几天，给你来个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时间长了，谁还能不识趣么？

然而没过一会，黎艳艳短信来了，“你今天是不舒服吗？讲完课就走了。看你脸色不太好，是昨天没有休息好吗？”覃松很怕这种嘘寒问暖，即便亲近的人说出来，都让他觉得不自在，更别说不相干的人，令他一阵阵起鸡皮疙瘩。

片刻又一条，“我今天特意穿了新毛衣，你喜欢吗？你的性格好矛盾，一定喜欢这种撞色搭配。”

今天工夫还是白费！人家依然没看出眉眼高低，一切照旧。之后每隔半小时，至少有一条信息。覃松彻底不看了，反正不打算回复她。随便你发吧，咱就是不接招，你还能怎么样？

周五下午办公室人不多，连黎艳艳都离开了。覃松用办公室的座机打了十几通电话。还有些老客户不知道他跳槽，需要逐一安抚。这一下午，书包里手机时常叮铃一声，表明又接到新短信。覃松下定决心一个也不看。直到天色擦黑，电话都打完了才觉得肚子饿。一个人的周末，干脆去吃烤串吧。

他开车到望京西园门外停下来。那里马路牙子上每晚一大溜烧烤摊。有个承德来的小两口烤的最合口味。覃松点了一大堆爱吃的东西，坐在板凳上就着啤酒一个人慢慢吃。感受着BJ春天夜晚空气中青草和木炭调和的味道，十分惬意。

奇怪啊，这大周末的居然连个饭局都没有！要是平常早就约上了。覃松掏出手机，想发个短信问问，发现十多个未看短信，里面赫然两个是自己的狐朋狗友！赶快打开看内容，一个是三点多钟发的，“晚上交大西门石锅鱼，有空没有？”另一个是五点多发的，“还忙呢？也不回个信息！我们约七点，你到底来不来？”

哎哟！一直没看手机，全耽误了！这会都七点半了，一路堵过去正好买单！覃松心中颇郁闷，回了一条，“抱歉，下午一直忙，没听见。我已到家，下回你们直接电话！”一分钟又接到一条，“怕你开会不方便，下回再说吧。”

覃松嘴里嚼着肉筋，心里却想着石锅鱼，瞬间觉得烤串啤酒都不香了。就连鼻子闻到的，也变成BJ春天特有的尘土加废气的污浊味道。这样可不行，短信不能一概不看，万一有重要信息怎么办？要是有客户找我呢？要是领导找我呢？唉，看来最近要辛苦一点，有短信进来，至少看一眼名字。

覃松回家打开电脑，登陆QQ看看谁在线。几个常联系的朋友头像都是灰的，看来周末都没闲着。反而有个不常聊的头像闪动着。点开一看，网名叫“修桥补路的老武”。他在覃松的QQ名单里，分类既不是“家人”、“朋友”，也不是“客户”、“同事”，就那么单放着。

覃松随即想起了去年的春天，也就是2003年五月，正是非典的转折点，从那之后，病例逐日减少，直至消失。很多公司仍没上班，但是有胆大的人，已经在家憋得不耐烦，开始组织牌局了。覃松就是在朋友家打牌认识的武哥，见过几次。据说他是市政公司的一个小头头，自诩是修桥补路做善事的。

覃松不喜欢这个人。武哥年纪才三十多岁，却一副油滑世故又粗俗无礼的老油条像。他牌瘾很大，牌技一般，尤其牌品不好，坐在牌桌上抽烟吐痰骂骂咧咧。有一次好像输了两三百块，拉着大伙不让散。在交换了联系方式一周后，武哥主动联系覃松，要谈谈单位买保险的事情。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一般买方总会矜持一点。

覃松清楚记得，那天约的下午五点钟，去武哥南四环外一处桥梁工地旁的临时办公室见面，说好到了附近电话联系。覃松按照约定时间找到了工地。一时也不知他的办公室藏在哪根桥墩后面，于是覃松给对方拨了电话，对方挂断了。过五分钟再打，又不接了。

覃松只好站在原地发愣，直到五点二十分，武哥才回电话问在哪里，并告诉他具体方位。覃松深一脚浅一脚，来到一排工棚似的简易房外面。该不是走错了吧，这明明就是个工棚，风大点就要塌，能当办公室么？他站在门外犹豫。

这时正有三个中年男子，相互很熟识的样子，一人夹着一个手包，嘻嘻哈哈地推门走出来，刚好把覃松挡在门扇后面。他们没留意到覃松，依旧开心地聊着天。

“我输了八千！你俩多少？”

“我今天输六千，老李输一万五。这两次下来有七万了吧。”

“妥了，他敢收下，这单生意妥了！”

“下礼拜再来一回吧？”

“只要他贪，这事就好办。”

弹簧门回复原位，覃松刚好出现在他们身旁。覃松心里琢磨这几位是什么人，赌钱这么大输赢！他略尴尬问了一声，武经理是不是在这办公。三个人登时收了笑脸，也不答话，上下打量他。

覃松见状说声打扰了，满腹疑惑进了门。一条黑黢黢的楼道悄无声息，一侧半掩的门里散发出汗水沤干了之后的刺鼻味道，还夹杂着烟味。随着覃松前行，烟味越来越浓。穿过烟雾，直走到最里面的房间，居然是个全封闭的防盗门！他敲敲门，里面武哥的声音，“等着！”

门刚打开，一团辣眼的浓烟涌出。武哥嘴上仍叼着烟，让进覃松，回头又锁上了防盗门。二十平米的方形办公室没有窗户。房顶很低，却亮着一排吸顶灯。本该非常晃眼，却被烟气遮得看不清人脸。在房间正中，也就是最亮的区域，有一张铺着毯子的方桌，一副散乱的麻将牌摊在那里，看来战斗结束不久。

武哥打开墙上的换气扇，毫不见外地招呼覃松，“你随便坐，饮料自己拿。刚才有几个朋友过来玩会。”

原来因为他的牌局没散，所以不接我电话！刚出去的三位应该就是他说的“朋友”。怎么也想不出武哥是打牌能输赢几万块的人。覃松没好多问，随口夸两句：“武哥，您这办公室不错，闹中取静。谁想到最里面还有这么一间。”

“就这一间正经房子，兼财务室。施工结束就拆。要不是非典停工，我们三月份就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