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们最近也没法上班，好多客户都不方便拜访。”

“你先给我说说，你们的意外险多少佣金？”武哥单刀直入，而且出人意料问了这么个奇怪问题，“就是那个什么卡的，我工地五百工人，每人按五百块钱买。”他拉过靠背椅凑向覃松，压低声音像是怕隔墙有耳。满嘴烟雾随着武哥的声音，一下下喷在覃松脸上，臭烘烘的。覃松知道他说的是“爱心相伴卡”，个人意外险。

“武哥，意外险得看具体工种风险。比如您说的应该是‘爱心相伴卡’，但建筑工人风险超标，买不了这款。”

“得了，你别糊弄我，”武哥屁股拱着椅子向后挪了一米，“我就要这个卡。别的业务员能卖，你怎么不能卖？”

“不是我不能卖，您公司凡是内勤都可以买，但是建筑工人不行，核保通不过。”覃松又耐心补充道。

“真的？我可问过你们华星的人，你别蒙我。我上班十几年了，什么都明白！”说罢身体靠在椅背上，仰头长长吐出一口烟。

“武哥，其实团体意外险更适合您单位的情况，费率还低，五百人只填一张保单，附上人名单、身份证号就行了，中间还能换人，不是更好么？”

武哥有些不耐烦，冲着覃松皱着眉说：“你怎么……非要我把话挑明了说！我早问过，你说的那个团体意外，不是佣金低嘛！”

“嗐！武哥，您不用为我考虑。客户需求第一位！”覃松顿时很感动，原来武哥是怕自己赚少了。接着又补充一句，“这两样佣金差不多，您不用考虑这个。”

武哥腾地站起来，稍有些恼怒，“什么佣金差不多！什么为你考虑！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这儿跟你谈正事，你净跟我兜圈子。”

“武哥，您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明白。”

“还不明白？我都打听清楚了。‘爱心相伴卡’原来佣金10%，你们非典期间为了让员工积累客户，涨到15%，这个月又临时调到20%，没错吧？我这有500人，每人按最高500块，500×500×20%，佣金就是五万块。你的管理奖和个税，就算相互抵消吧，你还得返给我五万佣金！是不是这么回事？团体意外险有这个多吗？你跟我装什么傻！”

覃松听得目瞪口呆，自己从来没从这个角度给客户设计过保险。

“可是武哥，建筑工人真的买不了这个险种啊！您单位只有内勤才……”

“你不会都写成内勤！你们保险公司又不挨个面试。”

“但万一出险，理赔的时候……”

“这不用你管，真出事到时候再说！我上班为了挣钱，谁他妈管那帮老帽……”

这时，武哥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没好气的一把抓起来。

“喂？干嘛？”随即话音又和缓下来，“……我不是说了嘛，周一就跟领导汇报请示。大家都是朋友，你还担心什么？……哎呀，你想多了！这是我别的朋友，保险公司的，跟咱们的合作没关系！……最迟七月底开工，你们先准备着吧！行了行了，下周过来接着玩啊，今儿没尽兴，我等你们。”

挂了电话，武哥用烟头指了指身旁的保险柜，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看看人家，这才叫懂事！”又看了眼覃松，“你呀，还是忒嫩了。”

覃松猜保险柜里是他刚“赢”的钱，觉得好像没必要再谈下去，便提出告辞。

武哥悠悠地问了句，“不一块吃个饭，你再想想？小覃，我是看你比业务员多一份提成才找你。你白得二十五万业绩，肯定你们公司还会额外奖励你吧！我挣大头，你挣小头，外带公司里出名，也不算亏吧？”

“武哥，多谢您好意，这还真不是钱的事儿。隐瞒这么大风险，责任太大了，我恐怕担不起。”

“要是那样，就算了。”武哥把烟头扔在地下，缓缓地用脚搓了又搓，“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你要是这么轴，就没法谈了。”

覃松走出烟雾缭绕的办公室，穿过黑楼道，钻出工棚，回到工地上。天色已经暗了，他深吸了两口混杂着尘土的污浊空气。丝毫没觉得有遗憾，只庆幸自己躲过一个雷。那之后，再没见过武哥。

那天过后不久，覃松在晨会上听到分公司“前线战报”，说西城支公司有位58岁的苑经理，一次签下了504份“爱心相伴卡”，保费25.2万元，据说光填投保书就写废了七根笔芯。

在总公司表彰大会上分享经验时，苑大姐泪眼婆娑，几近哽咽地诉说自己是怎么用坚持不懈感动了客户，不惜冒着感染SARS的风险多次拜访负责人，最终击败多家公司同类产品，一举签单并坐上全公司当月销售冠军宝座。

与会的总经理也深受感动，为表彰苑大姐在非典期间的勤奋努力，当场代表总公司，额外奖励24K纯金奖牌一枚，价值8888元。

至于客户是什么单位，没有公开，据说保护商业机密。

……

事情转眼过去快一年了。覃松早已释然，这种让人睡不着觉的单子，谁喜欢谁拿去吧。

覃松目光回到电脑屏幕上，点开“修桥补路的老武”。武哥留了言，“听说你换公司了，赶快跟我联系，保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