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艳艳恐怕是有些感冒，她说话略带鼻音，不过嗓音还算清晰。刚才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多半是表演。不过问题是，她找我干什么？
一旁的三个人正转身过来看向覃松，眼神关切地张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覃松把手机背到身后，冲着杨静轻声说道：“是褚锐部里的黎艳艳，她说生病了，找我问点儿事。你们先吃。”
杨静点点头，给另外两位男士解释说，是新公司的新同事。
覃松再听电话，黎艳艳正问：“喂，喂，听见了吗？听见我说话了吗？”
覃松想，对方生病了，自己好歹也慰问两句，别太生硬。“我听着呢，您要是不舒服就多休息，别说太多话。多喝开水多睡觉，很快就好了。”
“谢谢您！对了，还有个事，只有您能帮我。”对方慢悠悠的，像是刚要进入正题。
覃松心里实在着急，又不好直接挂断。脚下踱着步，嘴里应承着，“您尽快说吧，我这儿还有几个朋友在谈事。”
“好，我在华星有个客户，他腿骨折了，办理赔。我不知道找谁问华星的事儿。”
覃松心想，确实如此，黎艳艳去年底才在华星公司岗前培训，不仅没经验，公司里也没熟人。现在刚来九州，更没人可问。这样的夹生饭业务员，淘汰率非常高。其实聘才经理中，也良莠不齐，很多人行业资历非常浅，包括黎艳艳的经理褚锐在内。据说褚锐原来是财险公司的一个内勤人员，完全没有寿险营销经验。
黎艳艳继续说：“他开始在大兴的一个医院治，那边给耽误了……后来吧，又转到丰台，也没治好，接歪了……现在吧，他想到积水潭……”
覃松耐着性子听了五分钟，见对方还没有收尾的意思，只好打断了黎艳艳，“这样吧，我先简单给你讲讲，等有时间再细说。”覃松本着对工作负责的态度，给她介绍，“你让客户保留所有单据、证明，包括事故认定书、转院单、收据、病历、诊断书……”
刘大夫见覃松迟迟不归位，走过来想问问究竟，听覃松对着电话正说到病历、诊断书，就插嘴道：“不就是春天感冒吗？年轻人感冒不用去医院。你让我跟她说，你把电话给我。”
刘大夫大概是几杯啤酒下肚，比较兴奋。他本就是个热心肠，不等覃松解释，直接把手机拿过去。对着电话说：“喂，您是覃松的同事吧，我们是朋友。对，我就是医生，免贵姓刘，他不懂，您跟我说说。什么症状？哦，哦，这不算高烧，别紧张。咳痰吗？哦，那没事……”
覃松被老刘拿走电话，正想要回来，发现黎艳艳竟然这么顺利地无缝切换话题，半天嘴都没合拢。可见她没急事，就是为了聊天，聊什么都行，跟谁聊都行。
覃松干脆走回座位，拿起杯子喝茶，嘴都说渴了。
杨静问道：“是不是每天培训，坐头一排那个女的？”
“就是她，她华星老客户骨折理赔，问我怎么办。”
“干嘛问你？褚锐不是她经理吗？”杨静的语气分明是说，这里边有事儿！
“我哪儿知道！”
这时刘大夫坐回原位，手里还拿着覃松的电话，像对小朋友讲话似的，音调起伏、节奏颇具韵律感，“不用吃退烧药，我知道，您嗓子不舒服、有痰，可以吃点儿阿奇霉素。甭客气，祝您早日康复！好，再见！”挂断电话，刘大夫把手机还给覃松，招呼大家继续。
齐友竹竖起大指玩笑式地夸奖，“高，实在是高！小松半天摆不平，您两分钟就搞定！”
“他高什么呀！糊里糊涂，到现在都不知道人家聊什么呢！”杨静坐在旁边揶揄老刘。
“我怎么不知道！覃松就站我后边，我听着呢。”老刘拿起半杯啤酒斜了杨静一眼，然后咕咚一口下肚，“那女的就是没话找话，咱就不能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说！”
杨静恍然大悟，“哦——我才知道，你一点儿都不傻！老刘，敢情这么多年你哄我玩呢！”
两点多，几人散了席，杨静抢一步结的账。大家说好下次再一起吃饭聊天，齐友竹挑地方。接下来杨静和刘大夫回父母家，齐友竹坐上覃松的车，却还没想好去哪里。
“要不要回家歇会儿，你还困么？”覃松问齐友竹。
“不困，咱们找地方亲近自然去，不负春光！小松你开车你决定。”
“去郊外，时间有点儿晚吧？要不，还是去动物园吧！就在旁边，连油钱都省了！”
“啊？又去动物园！臭烘烘的，你怎么去不够呢？”
“走吧走吧，亲近动物就是亲近自然。快下车！”
动物园里并非到处臭烘烘，游客能闻到最臭的地方也只在大型食草动物附近，比如大象、犀牛。还有些动物虽然气味大，比如狐狸之类，但全封闭管理，看得见却闻不到。还有狮虎山、熊山，虽然是露天，但动物离人很远。
覃松从小就喜欢去动物园，成年后依然保持这个习惯。齐友竹已经第三次陪他来了。前两次都是从早上逛到下午，每个笼舍都不落下。齐友竹说，简直像医生查房，覃松自己说这是拜会老友。今天为了避免齐友竹太无聊，他们只是沿着园内的流水走路。北京动物园里植被繁茂，又是京城水系南长河的一部分，四季景致俱佳。
俩人走累了，并排坐在水禽湖南岸，拿公园商亭里刚买的零食喂天鹅。这种膨化食品是动物园里特制的小零食，成分就是玉米面，无盐无糖无油，人吃着没滋没味，默认是游客买来请动物们打牙祭的。覃松是动物园的常客，当然懂得管理员和游客间的这个默契。
覃松一把一把撒出零食，飘在水面上。招来大大小小的几十只水鸟聚拢一圈，纷纷啄食，唧唧嘎嘎地叫声不断，惹得齐友竹也泛起童心，从覃松手里抢着喂。几分钟后，俩人手里只剩下了空塑料袋。刚被逗出馋虫的水鸟们眼巴巴又等了半分钟，看到没有新菜端出，才散开了。
俩人就这样席地而坐，东一句西一句轻松聊着天，覃松心情也放松了。
“你上午电话里说，新单位遇到什么麻烦事了？”齐友竹问覃松。
“你不是都看到了，就是刚才打来电话那个女的。刚上班两周不到，已经给我发了上百条短信了。这不是周末电话都追来了。”
“就为这个闷闷不乐？我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常人都会有自知，很快就没事啦。”
覃松也觉得自己有点儿焦虑，这个事儿值得大惊小怪么？要是别的男人遇到女人紧追不舍，说不定还到处显摆呢。只是对于黎艳艳是否算作齐友竹说的“正常人”，不太有把握。
覃松知道自己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有些时候要多加一点儿小心，否则会招上不必要的麻烦，或者给别人增加麻烦。比起黎艳艳的热情，更担心她的执着。
没等天黑，俩人走出动物园，随便吃些快餐，就回到齐友竹复兴门内的家。覃松每次来这里必须跟着齐友竹，通过特殊的门禁卡走过两道安保才能进门。院子不大，但是房子大，齐友竹家平层180平米。这里是他爸爸单位分的房子，但是父母不住这里，据说这里过于市中心，空气不够好。
齐友竹没有出柜，又是家里的独子，在银行领导身边工作，相对覃松更多约束限制。反观自己，工作不在体制内，而且父母家人十年前都移民了，BJ只有自己。覃松从来没给齐友竹任何压力。他常想，都不是小孩子了，嘴说的都不作数，时间证明一切。
看着电视，齐友竹又说起来，“杨静和刘大夫，这俩人能交，”齐友竹很少这么直截了当地夸人，他的话经常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下次咱们回请，你说吃什么？”
“随你吧，就是别太摆谱，朋友之间别拿你们宴会接待的标准。你想起什么来了？突然夸他们。”
“他们对你是真心不错，处处为你着想。”
“还用你说！我覃松是谁！到哪儿都不能让人说不出个‘不’字！”
“别吹牛，他们俩是本性善良。你身上啊，好多弱点。他们看到你的弱点，会主动帮你弥补。但有人发现你的弱点，会立刻想怎么加以利用。”
“这倒是！和他俩相处从来无需防备。杨静在公司帮我处理事情，经常想在我前面。欸？你倒是先说说，我有什么弱点？你快说。”
“没有没有，我就是顺嘴一说，咱小松哪来弱点！到哪儿都不许人说不字，是这么说的吧？”
“什么呀！我说的是，到哪儿都不能让人……算了算了，你这嘴绕不明白。”
其实覃松心里知道，自己真的好多弱点。要面子、好冲动、没魄力，多着呢。他都不敢深入剖析自己，怕想深了自己无法面对。覃松也知道自己最大的优点：善良。可是，会不会在某些人眼里，这就是最大的弱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