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一切照旧。黎艳艳该听课还来听，该请教问题，还追着覃松问。区别是每天短信少了，但黎艳艳把腾出来的时间用于打电话。有了周六中午的电话破冰，后面的电话似乎就顺理成章了。电话开头都是围绕着她那个理赔案，但说着说着又跑题。她每天给覃松详细汇报客户的治疗和康复情况，顺便再咨询些新问题。张口闭口，“覃经理，您答应帮我的。”要不就是“我跟别人都不熟，只好麻烦您。”

覃松一度想和褚锐挑明，您部门的人，您为什么不能亲自指导一下？谁知在自己犹豫之间，倒让褚锐占了主动。一次黎艳艳正在办公室里拉着覃松问这问那。褚锐罕见地走过来向覃松打招呼，然后对黎艳艳说：“好好向覃经理多学习，他是咱们这最权威的专家！连我有时都要向他请教。”黎艳艳得了圣旨似的，不住点头。

覃松心中感慨，还是你们厉害，这是把我架高了烤啊！我用得着你给我戴高帽么！你褚锐本来就没经验，你向我请教那不是理所应当的，怎么说得倒像你不耻下问似的！

实际上，褚锐本人从没请教过覃松问题，他当然是拉不下脸来。但对方这么一说，覃松反而还得回答，“应该的，不客气！”

唯一让覃松略感欣慰的，就是这周开始，黎艳艳似乎稍稍调整策略，不再发暧昧的短信内容，不再肉麻地嘘寒问暖。电话里虽然还是啰里啰嗦，条理不清，但不会让覃松再一身一身起鸡皮疙瘩。

覃松碍于同事面子，不能生硬拒绝。对策就是，你说你的，我忙我的。他把手机放一边，让黎艳艳对着空气说话。心想，我半天没反应，对方以为断线，自然就挂电话了。

周四那次，覃松远远放着电话，先是收拾书桌，接着打扫屋子，出了一身汗又去洗澡，洗完澡再开洗衣机洗衣服，完全忘了还有电话这回事。当他忙完了回到桌边，才发现电话居然还没挂！黎艳艳就这么自言自语，说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

覃松掰着手指计算：接电话一分钟四毛，一小时四十分，就是一百分钟，这个电话已经四十元了！本周天天如此，将浪费我二百八十元话费。现在93号汽油每升三块三，我两箱汽油没了！这才是一周，要是一个月呢？要是她坚持半年呢？乖乖！不得了！

覃松轻轻拿起电话，倒要听听黎艳艳在说什么。

“……我唱歌特好听，从小就是，那时候我还在四川呢，川妹子，你知道吧，都会唱歌，我小学是合唱班的，我还会独唱。我给你唱一个，你爱听什么？算了，我不问你了，问你也不说，我自己想一个吧……你说《山路十八弯》？那个可不行，我感冒嗓子还没好呢，下回的吧。我再想一个……”

覃松下意识看看四周，又看看手机。她是和我说话吗？有点儿瘆得慌！

“要不我唱个《洪湖水浪打浪》吧，我小时候学的。这个调不高，我还得过奖呢。你听着啊……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

“稍等、稍等，你先停一下！”覃松实在忍不住了。

“怎么了，你刚才不是说特想听吗？”黎艳艳歌声停止，显然意犹未尽，仍徜徉在自己构建的世界里。

“我没说过想听，你大概听错了。”覃松突然意识到，不能跟她抬杠，闹不好引出新话题，“呃，我是说，你唱的挺好的，不过今天我有客户电话要打进来，我怕占着线错过了。”

“是吗？那我先挂了，待会再打。”黎艳艳就是这么善解人意。

“不用不用！待会我手机该充电了，也没法打。”覃松只能随手抓个理由搪塞。

“那我打你家里电话吧，要不你给我打过来。”

覃松吓一跳！她怎么这么执着？家里电话可不能告诉她。

“今天都不行，你哪个都别打，我要休息了。再见！”覃松赶快挂上电话，才舒一口气。不发短信打电话，问题更严重！

手机又响了，覃松吓了一跳，但这次是武哥打来的。

“你手机怎么老占线？”

“武哥啊！刚才单位同事找我有事。”

“明天五点你别忘了，请你吃饭。”

“好嘞，我记得呢！”

放下武哥电话，看看通话时间15秒。

同样不着调，怎么打电话的差距这么大呢！这且不提，话说武哥居然请我吃饭，不太像他风格。他向来恨不得天底下便宜都是他们家的。就算我请他吃饭，都得留神他顺走个饭碗。回想去年几次见面的桩桩件件，覃松暗想明天还要多留神。

转天又是周五，覃松忙完了手头的工作，下午坐在办公桌前琢磨武哥单位保险的事情。去年华星保险那张25.2万的保单，承保之后的情况，覃松全然不知。显而易见，这个单子流程上一定有问题，多半是营销部门为了业绩，找核保部门开的绿灯，公司想必不愿透露太多细节。

覃松唯一听说的后续，就是那位58岁的苑经理，国庆节后辞职了。她的部门没有育成源头，所以暂由区经理代管。覃松听说的时候还很惊讶，因为这个年纪一般会求稳定，不会轻易跳槽。至于为什么辞职，人又去了哪里，就没再打听。

覃松本来已对这件事没了好奇心，自己又换了公司。谁知时隔一年，又因武哥的电话重拾兴趣，想一探究竟。他按照武哥新给的地址，找到了西五环外的一个工地。这次办公室藏在一片树林边上，还垒起个十来平米的小院子。与去年不同的是，房子远离工地和工棚，不知道的，还以为住的是护林员。

这次无需再打电话，覃松直接找到门。武哥正等他，热情地把他叫进去。房间分里外屋，里屋门半掩着，隐约看见床，门口还有男女两双拖鞋。外间有十几平米，布置成一个普通的办公室。沙发、书桌和保险柜都和上次差不多，只是没见麻将桌和折叠椅。沙发前是一张折叠餐桌，放着电火锅，里面已经烧上水，旁边摆着羊肉和蔬菜，随时可以入席。

“快坐，锅子都给你备好了。怎么样，兄弟？跳槽升官了吧？你是越混越出息了！今天武哥特意给你庆功。”武哥热情地张罗。

“都差不多，还是老样子。”

“不能，要是差不多你跳槽干嘛？肯定比原来挣钱多吧！”

“武哥，我刚过来半个月，还不熟呢。这边平台比原来高，我觉得未来发展前景不错。”

“听听，还是你会说。我这人嘴笨，但是人特实惠。一听说你跳槽，马上用行动支持你。你刚到新公司，业务方面得表现一下吧！”

“那是，还得靠朋友们多帮忙。”

“欸，覃松，你动筷子。”说着，武哥自己却点上了烟，“我平时吃饭晚，怕你饿了。你先来，别客气啊！”

这才五点钟，覃松也不饿。在他眼前的一大盘冻肉卷，已经塌了，下面还有渗出的血水，再细看是两种不同的肉卷拼在一盘。几样青菜略微打蔫，码放在一个大笸箩里。在另一个碗中，是泡好的一团粉丝，中间还混杂着些许疑似牛百叶。覃松明白，今天赶上流水席了。

“武哥，还是去年员工保险的事儿吧？那后来怎么样了？”

“唉，我去年不是让那女的骗了嘛。你们一个公司的，肯定听说了。其实我就相信你，她非说离我近，办理赔方便，硬拉着我签了。”

覃松心想，谁骗谁不是明摆着？佣金你拿走，苑大姐落个虚名还顶着雷。但没必要戳穿他，听他往下怎么圆谎。

武哥嘬了口烟继续说：“听说她拿了公司第一，还受嘉奖，还得了块纯金大金牌。你说她算赚大了吧！结果你猜她怎么对我的？”

“怎么着？”覃松配合他。

“刚开始，我这边有小伤小碰的，她还帮着理赔。后来我这出了个摔伤骨折的，嘿！她说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