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缘一来找你的时候恰好碰上清水寺的剃度仪式。
被剃度者是大你两岁的邻城贵族家的小儿子,姓绪方,已经在清水寺带发修行了三年,住持大师认为他已经有足够的觉悟,就为他开了小坛做剃度。
你们同是贵族之后,走的都是武僧之路,平日里偶尔也有些交流。
你知道他的父亲有许多位夫人,生下许多个孩子,有的送入寺庙,有的已经定下婚姻,还有的不讨人喜欢就赐下几两碎银赶出了家门。
“父亲心中只有身为继承人的长子,我们这些剩下的,不过是名为他【儿子】的棋子罢了。”
说起家中人口,绪方总是脸色灰暗、语气低沉,原本温和的面容犹如蒙上一层灰尘,可见往日在父母膝下的生活并不好受。
他当然也会对你感兴趣,用好奇又带点儿恶意的眼睛看着你,询问你:“听说岩胜阁下是家中的长子,不知道怎么会和我一样来到清水寺呢?”
你之所以向父亲提出提前离开继国家,原因之一就是为了逃避府中带刺的目光。
没想到来了清水寺,依旧会有同样的目光看向你。
你面上浮现沉稳的笑容,温和地告诉他:“因为家弟十分优秀,与他相比,我还需要继续磨炼。”
听到你的回答,绪方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就惊诧起来:“啊呀!可是,岩胜阁下在武道上的水平,连普通的成人武僧也无法抵御了,你的兄弟竟然比你还要厉害吗?”
因为无法想象那副光景,他啧啧称奇起来。
比你大两岁的绪方,身量与普通的成人武僧已经差不多高了,他曾经多次败在你的手下,区别是别人用一击,他可能用两击才能认输,除非需求喂招锻炼,不然你的比试风格一向简单直接快速。
自缘一展露才能开始,父亲一直将缘一藏得很好,除了日常的外出剿匪锻炼,其他的修行都藏在继国府中,外部的人只隐约知道继国家换了继承人,继承人的武技很出众,除此之外,对新的继承人并无深刻的印象。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要你作为继国的继承人,在大名的比试会上让大家惊叹!”
父亲怀揣着这样的野心。
而对于在武者中平庸得泯然众人的绪方来说,他的确想象不到缘一的剑技。
或者说,如果不是缘一刚好作为你的兄弟降生,你也无法想象到世间会有这般剑技。
普通人根本望尘莫及。
你冷淡地告诉绪方:“我的弟弟,是无论谁在他面前,都会显得黯然失色的天才。”
为绪方做剃度礼的,是寺庙的一个大师。
绪方跪在蒲团上,前方是庄严的佛祖,香炉里的长香燃出长长的白色烟气,逸散在空气中,不呛人,习惯后倒是有一种安宁的滋味。
大师站在绪方的身后,随着手腕抖动,锋利的剃刀在他的脑袋上轻微的晃动,“唰唰唰”的声音响起,黑色的长发随着声音落在地上、脊背上、额头上,成了注定要被舍弃的过去。
厅堂之上,除了几个脑袋光光的僧侣,还有绪方家的两位家臣站在一边。
正常来说该是他的血亲陪伴左右,等青丝尽去,这些发丝会被人收集起来,由家人带回绪方家,作为与他的最后一丝联系被收回家中。
这以后,清水寺的绪方先生就不存在了,他会有新的名字,诸如“安心”“宁和”“住余”之类的法号,象征一切尘世归属全部斩断,只为清水寺鞍前马后。
绪方在家中的身份显然不高,所以他的血亲一位也没有来,派来的两位家臣也是百无聊赖地站在一边,目光闪烁,注意力不在礼仪上,大概正在走神想自己的事情。
清水寺对他算不上重视,于偏殿进行的仪式,加上进行剃度的大师,总共只有三位僧侣在场,勉强确保能看顾香火和保证仪式顺利进行。
也是因为寺里不看重这场仪式,所以你和缘一可以躲在侧间的纸门后面,悄悄旁观仪式的进行。
发丝纷纷落下,绪方一直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嘴唇开合,默念经文。
你记得昨日与他见面,说起今日的剃度礼,他看上去还是一副十分洒脱的模样:“以后不需要专门清洗头发了,这是一件好事。”
“没有不舍?”
“不舍什么?家族吗?”他惨然一笑,“那个家里本来就没有我的位置。”
今日他跪在那里,也的确就是一副十分坦然的样子。
你看着这样的绪方,心中甚至升起一股淡淡的羡慕来。
与家族割断联系,以后孑然一身——可以说,你一直都十分期待这一天。
仪式的作用就在这里了,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你说自己不做继国了,从此与继国家再没有关系,谁也不会理睬你相信你,大家只会觉得你糊涂了在说怪话。
但是如果有一场仪式,一场哪怕再小不过的仪式,仪式之后,即使你什么都不说——再不会有人觉得你还与继国有关系。
多么舒心畅意的一件事情啊!
看着偏殿里的仪式,你身子前倾,扶着纸门的手指微微握紧,面上忍不住露出期待的神色。
“兄长……”
在你身后挨靠的缘一凑近你,小声与你说话。
你偏了偏头,表示自己在听。
“你以后……也会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