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茫然无知的时候,时间似乎就过得格外的快。
简直像是昨日铁人师父还在和你说要写信给继国家确定剃度礼的时间,今日里,他就将墨迹未干的信件拿过来,给你观瞧。
观瞧什么呢?
“言语措辞是否合适,庙里拟定的时间是否合适,你有想给继国家带的话,也一并加上去吧……”
铁人师父大大咧咧坐在你的寮房里,等着你的回复。
你将信纸放在矮桌上,粗略看了看。
言语措辞与拟定的时间当然都是没有问题的,毕竟清水寺施行的剃度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铁人师父即便自己不通辞藻,找其他僧侣问一问也不是难事。
对你来说,这封信件上最大的问题,大概就是……写出来的字,仅仅称得上可以辨认,实在缺少交流信件该有的规整与清晰。
“啊……这个……”听到你的意见,铁人挠了挠脑袋,哈哈一笑来掩饰尴尬,“那个毛笔实在太难用了,我也没办法……要不你帮我撰抄一遍吧?加上你自己给继国家带的话,你写好了让雨给我送过去,到时候一齐送往继国城。”
铁人师父说完了事情,拍拍僧衣潇洒的走了,留下你对着信件头痛不已。
在清水寺的六年里,除了刚来时的头一封信件,你再没主动给家族寄过书信,没想到送过去的最后一封信件,就是要断绝关系的绝笔。
你几乎在纯白的绢纸上看到命运在对你露出狞笑。
你是铁人师父的下属,在清水寺的一日,你就无法违抗他的命令。
所以你默默地磨墨,铺好纸张,首先将他带来的那一份书面通知全部用工整的字迹抄写了一遍。
清水寺里笔墨的开销不小,你平日里时间大都用来修习武技,只是偶尔心绪烦乱的时候才会练字,这么多年下来,佛经抄了一本又一本,和歌写过一遍又一遍,下笔也开始有了几分风骨。
你从未和缘一写过信,继国家的人应该也认不出你如今的字迹。
既然如此,当你书写的信件被送往继国家的时候,无论是父亲查看,还是他分享给缘一查看,他们大概也不知道这信件是出自你之手。
你怀着许多复杂难言的心思,摊开信纸,用镇纸仔细压好,于右上角写下“继国家主敬启”六个墨字,就停下了笔。
并非你不愿意着墨,只是内心空空如也,脑袋里同样空空如也,竟然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东西。
该用什么样的言语与父亲说明,你将抛下【继国】的姓氏,此次不过是用信件通知他这个消息?
该用何种语气的措辞,来表明你的志向?
你对父亲的感情,到底是尊敬还是怨怼?
你对【继国】的感情,到底是不舍还是逃避?
住持大师希望在你的信件中看到的,又该是什么样的措辞?
许多许多的问题化作锁链,将你平稳跳动的心脏一圈圈缠缚,你鼻尖闻到舒缓的墨水香味,胸腔里却有一股让你忍不住弓起身子的闷痛。
你控制不住地抓住胸前的僧衣,连带着僧衣下的皮肉也被抓起,似乎这样可以让胸口的痛楚稍有缓和。
“……”
你感到痛苦,同时格外痛恨这个会痛苦的自己!
——多么……软弱啊!
在只有你一人的寮房之中,你控制住呼吸的节奏,原本弓下去的脊背渐渐又挺直,你将捂住胸口的手放下,原本拧着眉毛的面孔,也被你强行控制着收起所有不恰当的情绪来。
心无所住而生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