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酒后,根珍明显要比往日兴奋。因酒量有限,碗里的酒不能喝完,最后家阳帮她一口闷了。根珍不搭理华英的话茬,只是对家阳激动地说道:“你帮我喝了,华英又有话说了。”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王家阳拿了一只水木勺到水缸舀了水,递给大家轮流漱了口。众人歪歪唧唧到了门口,看家阳爷爷吸烟。
家阳爷爷吸烟在毛家村里是一道风景。他的烟杆有一米多长,铜制的烟盏与别人直角开放的圆烟嘴不同,烟盏有肚脐,烟盏末端是尖尖的翘勾,勾下面肚脐是放烟丝的一个细细的小孔;吸咀是瓷蓝的手指粗的套头,吸咀处吊挂着一个油滋滋的黑不溜秋的有年份的三角布包。他坐在竹制的小椅子里,两腿叉开,嘴里含着烟咀,烟盏搭在一米远的一条矮凳子上。他把烟丝揉成细细的小圆点塞进烟盏肚脐洞里,用一条抿卷成细长的已燃的黄草纸做引火,黄草纸火一引,烟丝点燃;他猛吸几口,没有烟后,就“呼”地往外一吹,把燃熄尽的烟灰吹出,算是一口烟吸完了。如此反反复复一通,他才算吸完烟过了瘾。几个人看爷爷吸完烟收起烟具,就喷着酒气嚷着出去玩。
大幕头山山冈已不见郁郁葱葱森森和硕大树木了,一片黄黄的泥土冈裸露在苍穹下,只有零零碎碎的小树在裸露的山冈周边坚强的挺着,光脱脱的土冈坡成了孩子们滑坡运动的场所。小学的校址开始平整。几个人你推我搡,踉踉跄跄爬到了大幕头山冈。
山冈坡腰里还有几株硕大古树疏疏落落竖在夜空下,其中一株青冈树特别显眼,硕大的枝杆丫杈在夜毛家村的天空中,不时掉下果子,发出啪的声响。正是农历初六、七,月亮如弯。近边山岗树林里蝉鸣不息,远处前山层层梯田的蛙声不断。萤火虫也伴随着蛙声,在田野边山坡上到处起舞。夜风习习,刚才的汗水很快就干了。抬头眺望大毛山山顶湖边,有手电不断交替闪现,“啪哒、啪哒”有节奏打板声遥遥传来。这是村民守夜防止野猪野兔侵扰周边农田的威吓声。前面不远关王殿的路上正好有一群村民肩挑氨水从宣平镇里回来。水桶弯钩处摩擦发出的“吱嘎吱嘎”声幽幽传来,松明灯在黑魆魆的夜里忽明忽暗闪着。
家阳情不自禁长吁短叹。
华英问道:“好端端的,为什么唉声叹气?搞得人家怪难受的。”
家阳说道:“你很快就到镇里读高中了,大有前途可奔。根珍也要到卫校学习医学知识,做赤脚医生,多少有个盼头。我和梅华就像这株青冈树,从此天天窝在村里。不是风吹就是雨晒,再过几年伸出双手就是松树皮一样,蓬头垢面,想想也可怕。过一段日期,我就要跟着他们去镇里挑氨水记工分,天未亮起床出发。去三十里,来三十里,一天来回六十里路。夜摸黑回家,他们有家人手拿松明灯来迎接引路,我的爷爷奶奶自己摇摇晃晃,就没有人拿松明灯照路了。”
面对着黑魆魆的青冈树,家阳的一番话,说得大家没有言语。梅华的泪水在眼眶里打圈。一阵“咕、咕”声从附近山岗里传过来,打破了刚才的沉默。几个女孩子毛孔竖了起来,不自觉地手扯着家阳。
王家阳笑道:“猫头鹰。”
几个女孩子催促回家。
大家从大幕头山冈下来,华英在先,家阳断后,家阳把她们三个一一送到家里。
谁也没有料到,梅华的父亲和王根珍的父亲第二天早上在书堂发生了激烈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