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隔间中,羊祜正安然沏茶,自言自语道:“早知道这一杯在天牢里喝,也比在这里喝更加畅快。”
一旁的侍从立即问道:“叔子大人,这几个造谣者要不要一并拿下?”
“小鱼小虾,大可不必。”
羊祜挥了挥手,端起眼前的茶碗抿了一小口,问道:“近日让你调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侍从一脸崇敬:“多亏大人在明面上大张旗鼓,属下暗中探访,果有所得。”
“噢?说说吧。”
羊祜言罢放下茶盏,又给侍从沏了一杯新茶递上。
侍从连连称谢,但犹豫沉吟许久,还是不敢说,只能用手沾了些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个“荀”字。
羊祜瞧见侍从的笔画,重新拿起茶碗的手轻轻一颤,沉声道:“你说的,可是颍川荀氏?”
“正是。”侍从点头道:“属下查到,至少两三个月里,坊市间许多财帛都是从荀司空府上支出的。“
荀司空,指的是荀彧的第六子。
多年来兢兢业业,为国家立下许多功劳。
朝廷准其行司空事,主要负责黄河疏浚清淤及错洪避灾等重点民生工程,只是这年刚好伐蜀,正式册封的仪程估计会到年后。
“荀???看来他对陈玄伯之死依旧耿耿于怀啊!”羊祜闻言神色十分凝重。
荀??(yi)虽是庶子,胞姐却嫁给了陈群为正妻,其子陈泰承袭了陈群的爵位。
这样的婚事,是颍川陈氏与颍川荀氏的强强联合,而且当年陈、荀两家也在文帝曹丕窃夺神器时立过大功。
若无意外的话……
等司马氏夺得大位,也会倚仗颍川士族。
只是不知贾充究竟有心还是无意,在甘露五年一手促成当街弑君的壮举。
此役后,陈泰悲愤自尽。
连录事的史官都不敢记载他怒骂弑君佞臣愤然拔剑自刎,这恐怕是几千年来史家开过最猛的一次历史倒车。
从此,
颍川士族最亮眼的星辰陨落了。
若荀氏出手……
眼前这片乱局对于羊祜来说,便如混沌。
在羽翼未丰时贸然将手伸进混沌,搞不好会落得个神魂寂灭的下场。
“叔子大人,若荀氏入局,这浑水只怕您不宜再趟。”侍从在旁劝说着。
羊祜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
“过去荀家再怎么高傲,也有钟毓制衡。对于稚叔大人,大都督总是放心的。他连自己亲弟弟都能出卖,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可如今,他大限将至,大都督在朝已无重臣元老的绝对支持。外人看着都是说他荀景倩是咱们自家人,实际在内部利益不均衡时,再亲密的盟友间也会出现裂痕……唉!裂痕啊!”
“您想得也太多了!”
侍从笑了笑,又喝了口茶,“既是裂痕,就有弥补修复的可能,说穿了无非是些利益尔。您要相信,即便咱们大都督欠下陈泰大人这条命,对于司空大人来说也是有价赎买的。只是要看咱们大都督会不会觉得太贵罢!”
羊祜眼神锐利地望了侍从一眼,片刻又柔软下来,说道:“羊羡,知道为何我出行总不喜欢带着你吗?”
“这个……倒是不知。”侍从犹豫了一阵,摇头道:“总不会觉得是属下性子太直吧?”
羊祜摇头道:“你可一点都不直,你是把那九曲十八弯的肠子通通捋直了,你是故意卖直。”
侍从笑笑,“那也比您终日戴着九九八十一张面具要强,您不累吗?”
羊祜玩味说道:“今天就见着一个戴着九十九张面具的,他都不觉得累……噢!或许他又多了一张,现在是一百张了。”
“您说的是士季大人吗?”侍从问道。
羊祜喝了最后一口,将茶碗放下,“去给我备马吧。”
“您要去哪?”侍从不解。
“雍州,扶风郡,陈仓。”
羊祜说完,起身走出了茶室。
“您真要趟这浑水吗?”侍从有些急了,大声追问。
“算是最后一趟吧,做完这次我便自请戍边,离开这是非之地。”羊祜脚下一顿,摇头道。
“那您打算怎么做么?是力保公闾大人吗?”侍从追问。
“我若力保,会把自己陷进去。为今之计,只能在临走前多踩他一脚,谁让他自己腹背受敌?有时候以退为进也不失为一种明哲保身之道,他不想退,那我便助他退。在者说,挑拨离间的又不是我,我只是误中奸计,这与我何干啊?”羊祜说完,径自走了。
许久,茶室传出叹息。
“您呐!明明是个直肠子,却总喜欢玩些弯弯绕绕,真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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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司空水利,司徒财爷,司马/太尉是防长。
这三者,从周朝到两汉是为“三公”,被载入东汉郑玄所著的《礼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