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数日……
钟家族老钟毓病逝家中。洛阳城里一片缟素,即便是那飘飞的大雪,也掩不了重孝下的哀伤。
皇帝曹奂下诏抚慰,遵从了老廷尉的遗愿,一切从简,停灵七七四十九天移灵至钟氏家山葬于其父钟繇墓旁。
为体现曹氏恩宽,皇帝还赐下一族皇室分支为其守灵三代,以表钟氏品德高尚。
士族中。
颍川荀,颍川陈,河内司马,泰山羊,琅琊王,琅琊诸葛,晋阳王,洛阳王,弘农杨,京兆杜,清河郭……连早年得罪武帝的清河崔氏都上门悼祭。
在世人眼中。
钟毓谨小慎微,一生不曾行险,深得其父钟繇的处世之道,其弟钟士季更有灭国之功,功在千秋,功在万里,功在社稷。
都说长兄如父,今一朝功成,竟不能与兄共享,也不知钟士季大人闻之兄长故去,将如何哀伤……
只因近几日。
白事、军事、政事全部聚集到了一起,两京之间的驿马就没有停歇过。
羊祜只能万分心痛地乘着他最心爱的千里马兼程五日,不传不报直接冲进陈仓守备军大营。
军队有军队的制度。
战时和非战时也不一样。
自古以来军队就是一个立于朝廷之外的机构。
虽受制于朝廷,却有很多种办法可以挣脱束缚。
打着国家的旗号,也喊着保护家园的口号,尽管从人民中来,却很少回到人民中去。
因为他们真正守护的,是皇权!
又或者说,是极少部分人的利益!
从来就不是什么人民!
为了确保军队的战斗力,上位者从来只能约束将领,无法直接管辖将领手底下的士兵。
虽然好些上位者都喜欢越级指挥,喜欢遥制,喜欢微操,但无数血淋淋的教训都在证明,这样的操作难度早就大于亲自带兵冲杀打一场胜仗。
所以有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概念。
为此,许多将领都在军中塑造自己的军威,对于有损自己军威的行为绝不容情。
此时陈仓大营的校场中。
几万大军正在操练联合作战的战法。
看到一骑冲入大营,千骑校尉将令旗一挥,便有几队百骑跃阵而出,不消片刻就将那人团团围住,只待阅兵台上的司马大都督发落。
台上一身白色铠甲的司马昭高举右手向外一挥,骑兵顿时四散而去,只有那名千骑校尉迎上去持令旗抱拳向羊祜行礼。
军中通常有一套完整的手语指令。
左手主生杀予夺;右手指行停进退。
于是将官们能看到主帅下令放箭通常用左手,下令冲锋则多用右手,各国军事主官的指令也都大同小异。
得到放行令,骑兵继续操练,千骑校尉将羊祜带上阅兵台。
“叔子,你不管不顾来到陈仓,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听完羊祜的奏报,司马昭心中隐隐有怒,把参军新沏的苦茶狠狠磕在茶案上,可怜先皇文帝赐下的奔羊白玉盏都崩落一角。
羊祜知道司马昭很喜欢这个玉盏,若不是内心极度失望愤怒,绝不会伤了心爱之物分毫。
这段时间司马昭如临大敌。
即便得知邓、钟二人轮流牵制姜维,大魏几乎兵不血刃地灭了蜀国,他依旧不敢解甲。
并且连日来一直绷紧了神经,一刻不停地操练陈仓的十万大军。
于其说是紧张,倒不如说是兴奋。
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从战前钟毓和他说某人有谋反之心的时候就有了。
可即便如此!
司马昭依旧授予某人全权机要。
因为在那之前,某人对于司马昭来说一直是个潜在竞争对手。
那人九锡都能推拒,朝中要职视如敝履。
功劳过大?膝下无嗣?
那就收养一个毫无血缘的儿子来分爵。
兄长实在不忍自家基业拱手传于外人,只能将幼子过继给他。
是真的没有半点野心?
还是为了暂时麻痹自己?
司马昭实在想不明白。
卧榻旁躺着这样的人,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睡不安稳。
但听完钟毓的密奏,他心情顿时舒畅。
或许不久之后,潜在对手变成了死人,晚上睡眠质量还能好上许多。
羊祜自然知道司马昭心中所想,冷冷一笑,“臣弟已将他拿住打入大牢,王兄实在难以寝寐,便一刀杀了,也省得臣弟费心应付。”
“你不必奚落于我。”
司马昭将玉盏里的苦茶一口喝尽,抽出布帛小心翼翼地将玉盏跟破碎部分一并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