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子大人的意思是？需要下官回避？”

钟大宝将脖颈一缩，小心翼翼地问道。

“呵！士季大人位列三公，如此军机大事，谁还敢让您回避？”

羊祜调笑了一番，叹息道：

“罢了，这件事只怕你出了牢房便会知晓，不如留下看看这第一手讯息，也好替我出出主意。”

这时两道身影撞了进来。

见牢里还坐着另外一人，都怔了怔。

待看清钟大宝相貌以后，还是年幼那人最先反应过来，上前恭敬作揖行礼道：

“原来士季大人也在。攸与兄长未经通传，颇有无礼冒犯之嫌，望大人看在家父的份上，莫要怪罪他的侄儿。”

说起来，这还是钟大宝第一次见到羊祜口中的“这两个浑小子”。

今所见者如何，眼下尚且不知。

但从所闻中，他发现司马炎其实颇有决断，也知道轻重缓急。

在钟大宝的认知里，他知道现实中遇到很多需要处理和抉择的事，有没有能力是其次，而能否承担责任，这才是最重要的。

司马炎二十多岁能有这样的认知，实在难能可贵，比起那些二十多岁就敢拿自家老头一半家产去搞撒钱式创业的二世祖，强了不知道多少。

倒是司马炎身旁那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司马攸，刚才那番话也很有意思。

众所周知，司马师只有五个女儿，并没有儿子，司马攸十岁便过继给了司马师承袭爵位。

所以司马攸所指的家父，大几率是司马师。

这相当于搬出了与钟司徒有“老交情”的死鬼司马师，求钟司徒看在与这死鬼的情份上，原谅他这两个小侄儿的无礼冒犯。

钟大宝知道古人讲究这玩意。

毕竟当场撞破他人机密这种事，古往今来可不知道害死多少人。

“还愣着做甚？门没锁，都进来吧！”这时羊祜不耐烦的哼了一句，转头又絮絮叨叨说道：

“小小年纪，好的不学，说了多少遍，行事做人怎么就不能光明磊落些？”

司马炎闻训，拉开牢门上的铁链推门而入，对羊祜和钟大宝分别作揖行礼，恭声道：

“炎刚收到西北军情急报……说……说……”

羊祜心中不耐，冷冷问道：“说什么？是监军败了！还是监军败了？总不会是你父亲败了吧？”

司马炎脸色一白，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递上，紧张道：“您……您还是自己看吧。”

“哼！屁大点事，三言两语还说得支支吾吾，把这军情拿给钟司徒看看。”

羊祜说着，拿起了他的烧鸡嚼了两口，还把那鸡肋骨掰出来狠狠吸了一口，高举着看了看，笑道：

“武帝其言大谬。鸡肋骨，珍馐也。便使无肉，我等也当齑骨和面而食，断不可轻言弃之。”

“这……”

被司马炎拿在半空的帛书一时尬住，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

羊祜将司马炎的迟疑看在眼里，拿着那根肋骨在桌面上敲了敲，又放回到嘴里吸食着骨髓，脸上一阵不悦：

“你父亲曾言：‘钟司徒者，吾之子房’。可惜后来世道大变，连刘盈都敢对子房不敬了？”

这时司马攸也迈入牢中，行走间发出两声咳嗽，司马炎如梦初醒，双手将帛书呈予钟大宝。

钟大宝接过帛书展开，发现里头还夹着几封信函。

上面除了文字描述的战况跟军事力量部署以外，还附着一份战争进程演化图表。

从军事演化图上看……

当时姜维带两万余残军撤走阴平，因贾充久久得不到司马昭的回信，不敢倾巢而出是怕姜维分兵来劫汉中，于是率领一万人西出围堵。

但很不凑巧，贾充行动又被姜维料中。

姜维早让五千人轻装疾行，抢在贾充军队抵达前抢占了险地，还命人在一处崖顶设伏。

当贾充以为可以在那处绝壁断谷列阵挡住姜维时，崖顶突然砸下滚木垒石。

顷刻之间，贾充军阵大乱，死伤者众。

姜维主力趁势全军冲锋，呐喊声响彻山谷。

迫于姜维威势，贾充麾下士兵陆续溃逃，最后撤出清点溃军人数，仅剩不足五千人。

尽管贾充知道此战死伤不到三千，但更多溃逃士卒根本不敢再回本部，也与战死无异。

事后，司马昭回到陈仓。

立即调遣一万白甲亲军增援汉中。

同时还让亲信部将率领三万人北上街亭扼守要道，防止姜维流窜雍州。

原本司马昭打算亲自率领四万人去追，对于司马昭的想法羊祜是支持的。

但贾充急于戴罪立功，以“为帅者不可亲出”为由反对。

这个建议符合陈仓大部分将士的利益。

因为司马昭亲出，一旦出什么问题，结果会像当年司马师那样，军权不稳马上遭曹氏觊觎。

接着贾充还立下军令状，说要率五千”马家军”和汉中的两万五千人，凑整三万，出陇西追剿姜维。

当时这个决议在司马昭大营中争执了许久，几乎每天都有关于此事的嘴炮书信传回洛阳。

几乎每次都在说：“叔子，我很想听从你的建议亲自领兵，奈何麾下将领个个以死相逼……”

正好那时出现东吴发兵的传言。

羊祜心烦意乱，便把关于西北战况一应细节全部丢给了司马炎和司马攸，自己则专心应对东南的部署。

谁料想……

最后贾充得了军令，率七军三万人追击，司马昭又给汉中增调五军两万人，确保后方无虞。

其实按照司马昭的构想，贾充手握五六千白甲的“马家军”，应该是没问题的。

因为司马昭的这些亲军，全都是他精心挑选，他们不仅能征善战，经验丰富，并且每个都歃血为盟发誓效忠司马氏才能选入。

一旦穿上象征司马氏的白甲。

士卒的军饷便数倍于普通魏军。

按照两汉军饷制度，役兵年饷20石，战兵年饷30石，所以邓艾在淮南屯田积攒三千万石余淮上时说，足够十万人的五年只用，里头就包含了军饷。

但讲道理，战兵年饷30石也不过900钱，还不如给人干过更卒，一个月好歹150-180钱来得痛快。

于是地方军或吃空饷、或欺压百姓、或养寇自重、或征保护费、或私调军弩行猎增收的事情屡见不鲜。

常言道：

“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莫入斯门。”

或许在士兵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想做这些……

他们只要保卫国家！只要首守护百姓！

奈何生活所逼，就连军人也水深火热，要不是迫不得已，谁又会把军弩箭矢卖给敌国跟反叛军？

这时只要有位领袖能把军饷提高到三倍，士兵们就不需要做那些被老百姓戳脊梁骨的事，便可以大大方方地服从命令，堂堂正正地保家卫国。

许多白甲军都害怕司马家倒台，他们高于普通士卒的军饷待遇会马上被曹氏剥夺，更会在内战中效死力。

这种治军方法的灵感。

还要从司马师和司马懿当时阴养死士说起。

当时每个死士都在司马师那里歃血为盟一次，领了一笔安家费。然后又在司马懿那里歃血为盟一次，又领一笔安家费。

就这，只要问问某帝国大兵：

“要是你国敢用两份阵亡抚恤金且不预设阵亡条件先行给你，说要买你一条命，就问你敢不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