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中的人名绿珠和萧郎分别取自魏晋南北朝的典故,绿珠是西晋时期大富豪石崇的宠妾,更是很多权贵子弟争相追求的美女,后因石崇被陷害下狱后坠楼而亡,是唐代诗人惯用的典故,如杜牧七言绝句《金谷园》,萧郎原指南朝梁的建立者萧衍,风流多才在历史上富有名气,后成为诗词中的习用语,泛指女子所爱恋的男子。在理解两个典故的基础上,这首诗的大意便是,追求婢女的公子王孙络绎不绝,美似绿珠的婢女却要用罗巾掩盖住眼泪,进入侯门大户人家后,身不由己,自此以后曾经所爱恋的男子俨然成为路人。从这首诗可知,颇有姿色的女子会因达官贵人的争相抢夺而成为商品一般,可以转让买卖,暗指婢女随姑母家的衰落境遇而被转让,指出婢女容易被卖的不幸命运。这首诗流传至今,全因“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甚是经典,含蓄婉转,意味深长,高度概括出作者所爱的婢女被权贵劫夺时展露出来的伤心不已。
这首诗故事的结局是美满的,据说婢女的新主人获悉崔郊这首经典作品后,为之动容,大方的成就崔郊与婢女的一段佳缘,其真实性与否不得而知,从艺术角度上算是喜剧,而且成就了经典名垂唐代诗坛。这首诗,当世的人们依旧有现实感,尤其是“从此萧郎是路人”的情景很普遍,自由恋爱的时代,很多人未经社会生活的残酷前,多会历经刻骨铭心的爱恋,然而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之后,总会有人明里暗里去选择更好的对象,一旦上岸便先斩意中人,尽管这种现象与崔郊所表达的意境迥然不同,但结果是一样的,一旦鲤鱼跳龙门或是说移情别恋,那曾经爱恋的对象自是路人。之所以为经典,是因它的精髓并不会随历史的流逝、时代的转变而褪色,随着社会中类似景象更为突出的时候,越能发现它的历久弥新之感,或许曾经海誓山盟的两人分别后,大概率不会重逢,有幸偶遇的话,类似“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感觉自会涌上心头。
崔郊唯一存世之作,所赠予的对象是婢女,在唐代的地位显然不高,晚唐时期亦有一首赠予地位低下女性的七言绝句,是罗隐的名作《赠妓云英》,同样是后两句颇为经典而传世。崔郊赠诗婢女,一方面感慨豪门和蓬门的差距,另一方面为自己与曾经所爱之人形成陌路而伤感,罗隐赠诗云英,感慨十年之后重逢的他们,女未脱风尘,男未登科及第,为两人的命运不得意而宽慰自解。罗隐故地重游时,与曾经结识的歌妓云英再度相逢,云英一见到罗隐便惊诧问道,怎么还是布衣,罗隐同样诧异,云英怎么仍属于乐籍未脱风尘,有感于两人十年之后的命运未有丝毫改变,于是使用自嘲并反讽的艺术手法创作赠诗《赠妓云英》。罗隐是历史上屡试不第的代表人物,据说参加科举十多次却始终未能中第,算是科举史上少见的人物,犹如个别极端案例人物参加高考十多次都不气馁,这种精神还是值得钦佩的,不过同一件事,蹉跎几年甚至十几年,则不值得学习了。
《赠妓云英》
(唐)罗隐
钟陵醉别十余春,重见云英掌上身。
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这首诗首句“钟陵醉别十余春”即回忆两人曾经饮酒赠别,到今日彼此再遇已经过了十余年,接下来写“重见云英掌上身”,说明再度重逢时,歌妓云英半老徐娘,还保持婀娜多姿的身材,“掌上身”与杜牧诗句“楚腰纤细掌中轻”皆是形容女人曼妙的身姿,能这么形容歌妓云英,足见她十余年前一定可迷倒大批男性,罗隐也是对这位歌妓倾心不已。久别十余年再重逢的两人,自然是会询问彼此近况,想当年作者是少年才俊,风华正茂,努力奋战科举准备登科及第,而歌妓云英风姿绰约,体态柔美、色艺双佳,现如今十余年已过,罗隐俨然一幅穷酸秀才样,故云英一见面便非常现实的问到,怎么罗秀才还是布衣,即看到作者依旧一事无成。第三句“我未成名卿未嫁”,是对云英一见面就惊诧的问罗隐还是布衣的回应,原来两人十余年后依旧彼此彼此,第四句则是自嘲和反讽,两人都是技不如人,犹如白居易在《琵琶行》中所言的“同是天涯沦落人”。
此诗采用先扬后抑的写作手法,先赞美十余年未见的歌妓云英还保持轻盈的姿态,再反讽说依然美丽的她却未能脱籍嫁人,令人唏嘘,引入云英的不佳境遇衬托自身的不如意,最终道出技不如人的感慨,后两句结合起来,甚是将作者自身境遇的无奈倾泻而出,表达出自己技不如人的感伤,将本诗的意境推向高潮。从大学毕业至今也有十余年,已过人生的大半,曾经无话不谈的同窗好友,在社会上的职业发展也将逐渐分化,各自踏上自己的命途,各自回到所属的阶层,总会有得意之人,自然也有失意的,或许失意者读到这首诗时,也会感慨一声“不如人”,这首诗对于中年失意的人们,颇具有一定的适用性,品读下此诗安慰自己,甚至有时候拿一些同是不得意之人作比较,犹如“尔得老成余白首”,彼此呵呵差不多。
不管是崔郊作品背后的故事,还是罗隐诗作的故事,其流传至今多少都含有点艺术成分,但其内涵必然是作者的亲身经历或所见所闻,唐代有位名叫鱼玄机的才女,根据自身情感经历而作的《赠邻女》,甚得女性的激赏。鱼玄机是唐代四大女诗人之一,情感经历颇为曲折,先是与才子温庭筠有段暧昧的关系,然而温庭筠并未接纳她,而将他介绍给原本有家室的李亿(字子安),鱼玄机倒是与李亿有段美妙的爱情生活,然而好景不长,或许出于女人的妒忌之心,鱼玄机很难容于李亿正妻,一旦美好恋情不得不选择终止,最后是出家修行时有段恋情,据记载这段恋情让她陷入一场命案之中,具体原委不得而知,总之鱼玄机的情感经历颇为不顺,或许源于不顺的经历,故而创作出她的名作《赠邻女》,高度概括了女子对爱情的珍视,诉说了追求美好爱情的辛酸。
《赠邻女》
(唐)鱼玄机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诗开篇说邻家女子用衣袖遮住脸,春日里惆怅时懒得进行梳妆打扮是有原因的,化妆是让女性外在形象变美的过程,正所谓铅华不可弃,所以要淡妆浓抹示人,不仅仅是为悦己者容,更是呈现自己美的一面,鱼玄机开篇便说邻女懒得打扮,或许是缺少别人的欣赏,长期没有欣赏的眼光,人会变得颓废而习惯性懒得打理外表。颔联“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则是此诗的核心,也是作者经历心得,素有才女之称的鱼玄机,首先与年长的晚唐诗人温庭筠有情感纠葛,但是温庭筠并没有成为照顾鱼玄机的男人,而是将她介绍给名门之后李亿,然而李亿已有家室,鱼玄机只能做妾。鱼玄机与李亿新婚燕尔一般,度过了一段恩爱缠绵和谐美好的生活,但是后来因李亿原配妻子不满,对鱼玄机有所不容,鱼玄机选择进入道观修行,在道观里寂寞的鱼玄机对李亿仍是一往情深,曾写下想念李亿的佳作《江陵愁望寄子安》,很深情的写到“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尽管鱼玄机很有深情,但是名门之后的李亿,或许是考虑到鱼玄机低微的身份,尤其是关系到仕途命运,对鱼玄机的深情没能给予确切的正面回应,伤心的鱼玄机于是总结到,有情郎难得。
鱼玄机能够成为著名诗人温庭筠的弟子,外在条件自有优势,可能出生背景不如意,无法成为士大夫正视的女子,有时候只能沦为士人们的纳妾之选,最终也将导致了鱼玄机的悲剧,据说在道观里面发现婢女与外面的男子私通而将人家鞭打至死,被长安的府尹处以极刑。鱼玄机的悲剧是晚唐时期很多女性悲剧的一个缩影,出生背景不尽如人意,但是却富有才思,先是不被恩师温庭筠接纳,以妾的身份寻找情郎李亿,却不幸遇到正妻的嫉妒排挤,而且李亿也默认了这样局面,不得已的鱼玄机选择了入道观,因此她总结自身辛酸经历,向李亿表示“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宋玉是战国时期著名才子辞赋家,王昌在诗词中常与宋玉并列,一般代指意中人,此诗中王昌应是代指李亿,或许这首诗也是要寄给李亿并向他表明心迹的,所以这首诗也被称作《寄李亿员外》,也即好理解作者尾联的寓意,鱼玄机有足够的才貌主动追求宋玉般才子,不必怨恨李亿若即若离的冷漠态度。
在古代社会,劳动生产率主要依靠体力,这样的经济环境中,拥有较强体力的男性社会地位比女性高,于是造就了男性在原配之外可以纳妾,而女性被限定在从一而终的框架内,若是跳出这样的框架需要付出巨大牺牲,从而使得很多士族阶层的男子在爱情方面难以专一,而女子想要寻得有情有义的夫君,难于寻求无价之宝。换作是今日的社会,难得有情郎,依然是很多女性会持有的心理,不过今日社会形态与一千多年前唐代,男女地位趋于平等之时,想必换作男性,想必也有难得有情女的感受,因此鱼玄机《赠邻女》中所言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并非只适用于女性,而是现代社会的通性,自能让多数读者感同身受。或许让很多普通人无法感受到,但可以想象的是,倘若身有无价宝,不怕难得有情郎,自是有一群人装扮成有情郎让你轻而易举的得到。
以上五首唐诗中,各有世人耳熟能详的名言佳句,且如白话文般简单易懂,言简意赅,意味深长,是赠诗中颇为值得品读的简短诗句,亦是作者在经历中总结得出的。李白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充分表达出友人深情厚意,今人一般都知悉它的寓意,但是在其背后,更要明白真情厚意是需要真金白银作支撑的。杜甫的“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描写出高位者歌舞升平的情景,是一般民众不可想象的场景,已经成为形容事情难得的用语。崔郊的“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基本寓意是人生歧路各分西东,尤其适用于曾经深爱而分手的饮食男女,鱼玄机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反映出人的真情难得,这些经典诗句仍适用于现代人的感情生活,亦是多数人都会有的心灵感受。罗隐的“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则是很多人都会经历的,毕竟社会上成功人是少数,多数人是极其普通平凡的,哪怕不愿承认,有不如人的感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人比人气死人,只要对比就会有不如人的感慨,更何况人的倾向也习惯性对比强过自己的人。读者对诗中名句自是容易知晓,更需对其来龙去脉有所了解,通过详细探析经典诗句的渊源,裨益于人们深刻领会诗句内涵,此五首赠诗中的经典语句,不需要高级词汇,都是通俗易明的文字构成,却表达出人生中最为深刻的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