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巡山的人陆续回来了,大家都饿得够呛,一回寺就直奔斋房,老秦很是急迫,每见一人就问见到野兽没,大家都说连影子都没有。法言走的路线最远,回来得最晚,当他也说没见到野兽,老秦这才放心。法言知道他最在意忠恕这孩子,特意在厨房多呆了一会,告诉他们一切如常,那天的事不会再有了。
次日,庭芳听说山上没有猛兽,胆子一下放了开来,马上要拉着忠恕去林子里采松蘑,老秦犹豫了一下才准许他们前去,一再叮嘱天黑前一定要回来。忠恕挑着小木桶,带着庭芳来到了泉眼边,庭芳见泉水清澈,用手掬着喝了一口,忍不住赞道:“好甜!”忠恕道:“二伯说这是仙泉,因为这眼泉,才有阿波大寺,道长们修行深,全靠喝泉水。”庭芳又喝了一口,道:“真好喝。寺里都吃这泉水,三伯一个人挑几十人的用水,太辛苦。”忠恕点点头道:“全寺就三伯最辛苦,水缸挑满,肩膀都红肿了。”庭芳问道:“你做这小桶,是想替三伯挑水?”忠恕点点头:“可惜我太小,大伯他们都不让我挑,如果我能快点长大就好了。”庭芳道:“你长大了,三伯也老了,轮到你辛苦,那可不好,得想个办法让大家都不辛苦。”忠恕一拍脑袋:“妹妹你想个法子,让泉水自己流到寺里。”在他眼里,庭芳不仅见识广博,脑子也极度聪明,什么法子都会想出来。庭芳点点头,道:“这倒是个省力的好办法。泉眼离寺这么远,怎么才能让水流进寺里呢?”
泉眼所在之处高于山门,但中间隔着一条两丈来宽三丈多深的山谷,一道拱桥般的天生石梁架在其上,联结着山谷两岸,老阿每天挑水都要通过那道石梁。水往低处流,想把泉水引到寺里,首先就过不了那条山谷。庭芳像个大人般负着手,时而抬头四望,时而俯身下视,忠恕不知道她会想出什么样的好主意,跟在她身后转悠着,不敢打扰她。
周典一下午去藏经阁,贾明德按着天风的指示,把阁中所藏土木修建之类的图谱都整理出来,足足有五十本之多,不仅有《木经》、《营造法式》、《水经注》这些有名的地理营造著作,还有不少佚名的手记,每本都布满灰尘,看来多年没人动过了。
周典一谢过贾明德,在阁中一角坐了下来,小心地翻看图谱,除了《木经》、《水经注》等少数几本,其它图谱都是周典一闻所未闻的,也正是他想查阅的,其中多数已经发黄,散发着一股霉味,中间有本薄薄的手册,竟然用红色丝绸作封皮,最是惹眼,周典一先拿了起来,封皮上用工整的小楷写着《西国城记》,他小心翼翼翻开扉页,原来是晋代无名氏所著西域十二国都城的建造范式,第一篇是龟兹古城,写了城的长宽高,土方与石头来源,第二页就是城的形状图型,旁边有不少小字批注,有些字迹已不清晰,看来年代不短了,翻到第十二页,画的是康国的撒马尔罕城,在城图旁出现一列清晰的批注:内城构建甚异,汉法所无,法言或知其故。字迹比图画较新,正是叔叔周君内的笔迹,周典一心里纳闷:叔叔说“法言或知其故”,这个法言难道就是监院独孤法言?法言出身于扬州,与长安独孤氏并无关系,为什么他会知道撒马尔罕内城构建的奥妙呢?周典一翻至最后一页,见其中周君内还做了不少批注,但未再提到法言。
周典一问贾明德,寺里都有哪些人翻阅过这本《西国城记》,贾明德回忆了一下,说掌教周真人住世时曾经看过,梁师都和康续对胡人建城之法不感兴趣,随手一翻就放下了,除此再无其他人动过。周典一对叔叔那句“法言或知其故”甚是不解,就带了《西国城记》来见法言。
法言刚巡山回来,正在静室中盘坐,见周典一进来,忙起身相迎,二人寒暄几句。法言见周典一手中持着一本小册子,自然要问他怎么回事,周典一说是从藏经阁借阅的,用作建筑城池的参考,其中有许多不解之处,就来向法言师兄请教。法言谦逊几句,接过抄本,漫不经心地翻看了几页,周典一在批注处做有折痕,法言自然翻到了那页,看到周君内的批注,一时呆住,过了好一会,他双眼一闭,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周典一知道必有缘故,静坐着看他哭泣,法言吁了两口气,平复一下情绪,不好意思地对周典一笑笑,道:“周师弟,贫道有一心结,郁积三十年,咱们一起见掌教去,贫道要负荆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