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毛橘塘偶然进县衙,给巫仁医治杨梅疮,听说了南宫吉家失盗的事,不禁勾起了往日的仇恨,便想借题发挥。他对巫仁说:“南宫吉在武城富甲一方,他的财宝可多着呢!外面有人说,全福和他家人泰定合伙做贼,后来因为他大老婆楚云娘和泰定有奸情,怕审出实情,就不敢报盗。现在正好借着盗案的由头,把这奸情审出来,他手里的珠宝金银,还不知道有多少,这贼赃比起那些来,可只是个零头哩!”巫仁听了,心动不已,大喜过望,这才知道原来还有个金银宝库,又有了新的发财机会。立刻出票拘拿楚云娘、泰定,审问失主不报盗的缘由,全然不顾南宫吉当年提拔他做官的恩情,把这份恩义抛到了九霄云外。有诗单咏小人负心:附势趋炎曰世情,山川瞬息路难平。荼蘼花好偏藏刺,钩吻毒多莫作羹。门冷自然忘霍卫,义深何处觅程婴。松边莫种藤萝树,枝老根枯叶转荣。
再说楚云娘从岑姑子庵里辞行回城,回到那破败的宅子里,收拾了红绣鞋住过的楼厅住下,暂且安身。还有些烂窗户、折板凳,叫泰定截了当柴烧。泰定身上还带着几两碎银子,买了个大锅做饭。又把楚大妗子找来,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商量着给楚大舅出殡,就留大妗子在宅里做伴。到了十一月,才买了几件旧衣服、旧被子,添了几件棉衣,又给慧哥做了件蓝布棉袄。毕竟是大户人家,破床、破瓮、烧剩的屋梁,还能卖些钱,暂时缓解了眼前的穷困。
那天,南宫吉家以前的伙计邓三遇见泰定,问大娘的消息,才知道云娘回家了。邓三买了一块猪肉、一副蹄肚、两只烧鸡、一盘红枣,还有一瓶黄酒,叫他老婆来看哥儿。见到云娘,哭了一回,好不亲热,才说起他如今在赵二官人家的当铺做事。“就算到了别家,也忘不了您老人家和老爹的恩义。”云娘道:“谁像你这么有情有义,还来看我;来看看就够了,又花钱买东西。我在岑姑子庵舍了珠子后,就吃长斋了。这孩子也怪,从生下来四五岁,天生就一点荤都不吃。这些东西,就留着和大妗子吃吧。”正说着,老马进来,看见邓三嫂买了礼物来,都说他们两口子是好人,就和细珠到厨房,先筛了一壶酒,把鸡切了,摆在大妗子、邓三嫂面前,才去煮肉。云娘笑着说:“又没个像样的家伙,这把壶还是在屋圹子里捡到的,这几天才买了个盆洗脸。”说着,叫慧哥:“来,给你邓三嫂作揖。”慧哥捧着一碗枣子,接过来就吃。到天黑时,邓三嫂回去,云娘送出门来,嘱咐了又嘱咐:“你们两口子可要常来看看这孩子,也是你们的情分。”
泰定夫妇二人很是懂事。细珠每天跟着云娘,给慧哥梳头、做鞋,很少出去;泰定没事的时候,就在破门楼底下开了个小粮食铺,每天也能挣两三升米,送进来吃。
不知不觉冬天过去,春天来了。到了三月清明,云娘买了纸和慧哥上坟回来,刚到家。泰定就听人说:“贼偷了南宫老爹家好多东西,巫爷在城外起赃去了。”泰定赶忙追上去细问,才知道是全福串通李小溪干的。他急忙跑回家,和云娘说:“咱们的东西有下落了!原来是这样这样……”然后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又说:“咱该递个领状去领赃,不管怎样,咱总能得一半,总比全没了好。如今代捕巫典史暂代堂印,他又是咱家旧人,看在我爹往日的恩情上,把东西都领回来也是有可能的。他那官是怎么来的?那年按院爷来咱家吃酒,席上讲了几句好话,才准他考满,换了籍贯。部里的文书,还是我上京去,托蔡阁老家高大爷在部里领的凭。难道他都忘了?”泰定说得欢欢喜喜。云娘却道:“失而复得的财物,谁知道人心会怎样呢?能领回一小半来也就罢了,没必要张扬得人尽皆知,什么金子银子的,说不定还会惹出麻烦事来。”
话还没说完,就见二门口有个人探了探头又出去了。泰定出去问他,那人忙取出一张县里的传票,指着上面的名字,原来是楚氏与泰定的名字,泰定吓了一跳,问道:“什么事?”那差人说:“我也不知道,只看见后堂传出传票来,叫你们立刻去见,估计是叫去领赃吧。”这话说到了泰定的心坎上,他往屋里飞跑,告诉云娘去了。云娘说:“就算是领赃,也不用我出面。我一个寡妇人家,有名无实,汉子做了一场官,我不去,你自己去回复吧。”那差人哪里肯依,就在门前吵闹,闹了一会儿,就闯进院子里来,道:“泰定,你这奴才,还仗着你家主子,大模大样的?以为还在提刑所做千户呢!”说着,拿出绳子来,把泰定绑了。云娘无奈,只得眼含泪水,面带愁容,换了个旧包头、青布褂、蓝绢裙,随着公差往县衙去。只见街上的人都在议论南宫吉家老婆出来打官司,好多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巫仁听说人到了,马上击鼓升堂,叫泰定上去,问他家失盗的缘由。泰定只得从头说起:“全福引着李小溪做贼,我全不知情。”巫仁大怒道:“你这奴才,和全福、李小溪一起做盗。后来瓜分了财物,还和楚氏有奸情,所以才不敢报盗。不打你,你怎会招供?”喝令:“狠狠地打!”先重打了二十大板,又追问他奸情。泰定哭着道:“小的怎么敢?就是打死小的,也没处说理去!”
巫仁一心想让他招供,好敲诈云娘的银子,就下令夹起来。又是一夹二十敲。泰定这小厮,从小没受过官府刑罚,夹得急了,疼得受不了,嘴里慌乱说道:“我招,我招。”可松开夹棍后,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边夹着泰定,巫仁一边叫云娘上堂。
云娘在台下跪着,早已吓得浑身发抖,心里一片混乱。等到上堂跪下,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巫仁问道:“全县城的人都知道你和泰定有奸情。既然失盗了,为什么不报官?就算没有私情,也肯定有问题。快说实话,我不会为难你。”云娘本是个正直之人,原以为是审问盗案的事,见巫仁一口咬定有奸情,顿时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指着巫仁愤怒地说:“你当个官就了不起了?我还认得你!我们是清白人家,难道养个家人也有错?又没人告我,你凭空捏造这些话,就是想诈我的银子。有什么证据,平白无故地屈打成招?还有没有天理了!”巫仁恼羞成怒。可怜云娘被一夹二十敲,夹得在堂上惨叫乱滚,如何能招供。
巫仁无计可施,只得把云娘寄押在仓里,改日再审。把泰定也关进了监牢,然后才派人到仓里,向云娘索要银子,商量价钱。这就是贪官的丑恶手段。如此凶狠,险些让武城县的百姓们叹息不已,却让那些心怀怨恨的光棍们暗自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