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个岔，喻不言没了瞌睡，等仲幸生吃时，路过一行脚商饮茶歇脚。喻不言看他箱笼卖的肉铺、果脯之类，皆是解馋好零嘴，掏钱买了些许做行路干粮。

“来，我的好师弟分点。”喻不言说，抓了一把杏脯给仲幸生。他不客气，好似没吃饱，抓来就往嘴里塞，连连说甜的，好吃，叫喻不言怪可怜的。

行脚商没多久走了，老汉给锅里重加了水，再烧一锅茶汤，坐在摇椅，晃着晃着便睡了去。喻不言见仍是燥热，看是无事，吃着零嘴问仲幸生：“那些邪术师是怎么回事？”

仲幸生道：“你记得斩鬼，不记得这些？”

喻不言摇摇头，同感奇怪：“说来怪了，每每遇着鬼，如何斩鬼画符便浮现在脑中，甚的‘炼鬼’‘邪术师’却一点也不记得，头一次听似的，十分茫然。”

仲幸生眼神闪了闪，了然道：“毕竟你往日多是杀这种人的，不记得也正常。斩鬼师斩鬼为民，邪术师以民炼鬼，炼出的鬼可断凶吉，知福祸，夺人机运，获得大富大贵或以用贱命换贵命。民里乡间多有这种恶人，拐来小孩作鬼，为乡绅富豪，亦或高门世家测凶吉，换富贵，续长命。”

他每说一句，喻不言眼神就冷一分，沉声道：“这等恶人我竟然忘记了，如此邪术，真是恶毒，不知从哪里传开的？非得先找了源头，才能彻底除根，不然，杀了多少邪术师也是无用，总是春风吹又生。”

仲幸生想了想，道：“邪术师似是二十多年前兴起，后在九……六年前如雨后春笋一般，频频冒出。那时你多去斩鬼又杀邪术师，可总是杀不完，没个头。”

“有人的地方，就有鬼。”仲幸生补充道。

喻不言沉默不语，口中的杏脯没了滋味，干脆塞进袋子里，许久才道：“总不是我一个人杀的，师门中应该都在如我这样做罢？”

仲幸生点头：“确实如此。”

“我如今什么也不记得。”喻不言说，烦躁地揉揉眉心，“先回师门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找回记忆。无心观怎么走？”

“你要回无心观？”

“嗯。”

“不行。”仲幸生立马拒绝。

喻不言怪道：“为何？有什么理由？”

仲幸生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师傅死了，无心观并无旁人，回去亦是无用，唯有一座空观。”

喻不言被消息冲击，一时不曾察觉他口中强调的“你”，惊愕反问：“师傅死了？那师兄弟妹们都不在观中么？”

“斩鬼师哪有待在观中的？都是四处游走，为民斩鬼。”仲幸生说，又朝她讨了几个杏脯，“故你回去也是无用，不如照例四方斩鬼，说不定可以想起些什么。况且你是无心观唯一的大师姐，倘若其他师弟妹知晓你失忆，免不了心慌担忧，反误了斩鬼之事。”

喻不言听他说的有理，叹道：“你说得对，既然我是大师姐，加上师傅死了，总要担起师门担子，不得叫他们心慌，乱了阵脚。罢了，总归如今有你这个师弟在，记不得的，问你就是了。”

仲幸生点点头：“你问我，我知必应，决不掩藏半分。”

喻不言听他话中多是珍重，竟有些誓约的意味，一是时间不知如何接话，以玩笑掩了过去：“你虽是师弟，却十分成熟，想来一路经历不少事了。”

仲幸生无奈笑笑：“嗯，许多许多事。”

不久，日渐落西，风抚燥热，他二人收拾收拾，准备离去。恰逢一只彩蝶随风而来，直直落在喻不言面前，幻化成几个字：

『青水林氏求助』

“青水？”喻不言说，见空中字符随风散去，问仲幸生，“离这里远么？”

仲幸生回道：“有些远，须得五六天到，最好借马而去，可减少些时日。”

喻不言点头：“看看前面有无驿站，借两匹马快走。”

老汉坐起来问：“两位斩师要走了？”

“对，多谢老丈茶水，十分解渴。”喻不言掏钱搁在桌上。

老汉起来，用扇子连连驱赶：“唉唉唉，两碗茶而已，不必不必，方才饭钱就够了。你们说，要去哪里来着？”

仲幸生道：“青水。”

“青水离得远，须得走上好几日。”老汉摇扇，忽而一笑，“多亏你们遇上老汉我了，且是叫你们抄近道走了。”

喻不言一怔，忙问：“老丈请讲。”

老汉蒲扇指指身后，笑道：“就在这岭上，过了岭，再走一浅滩，绕过两路就能到青水。你们别看这岭平平无奇，里头野林从生，恶鬼遍地。过去多有人走，如今却鲜少有人走。常有那不信邪的欲抄近道，却是再也没回来了，故称为‘千峰岭’。不过，你二人是斩师，有本事傍身，定是不怕其中恶鬼，许还能斩灭，还了山岭清净。这近道，唯你二人走再合适不过了。”

喻不言道谢，给的钱被老汉再三推拒，说道：“斩鬼师为民，我如何还能再同你们多要了？快些走，还能多斩几只鬼。”

“好，那是一定。”喻不言笑说，“承老丈一言，还这千峰岭清净，免得再叫人多绕路。”

老汉收拾了些干粮塞给两人，晃晃蒲扇，继续躺在摇椅晃，须臾就传来呼噜声。喻不言一笑，仲幸生无奈，两人在茶棚前落了个小符阵，后离去。

师姐弟两个找路上岭。初时不觉有异，山路平敞，阳光明媚，十分好走。走了半炷香左右，渐渐多顽石，树根盘错，密林遮光，冷风簌簌，再不觉半分暑气，竟叫两人冷得搓臂膀。

喻不言拔剑斩小鬼，同仲幸生一路攀藤附葛，走得异常艰难。她抬眼仰望，已不见阳光，不免道：“果真鬼多，越往里越看不见，须得小心，免得让鬼迷了。”

仲幸生长鞭一扫，灭了一群蠢蠢欲动小鬼，从摸出来一张符纸，夹在两指中，道一句：“亮。”自符纸中燃起一抹火苗，不大的光辉却映亮了目下所视。

仲幸生松了手，符纸自燃，化为一只火蝶，飞在两人身前，照亮前路。

喻不言吹散了身侧鬼气，看那火蝴蝶上下起伏，活灵活现，笑道：“个人召咒各有不同，你的竟然也是蝴蝶么？”

仲幸生淡淡道：“旁人我不知，反正我是。”

颈后凉气袭来，似有人贴着在后吹气。喻不言头也不回，一把抓住背后吓人鬼斩了，听了他的话，笑吟吟道：“好好好，反正你是。看你小子可是怪喜欢我的。”

仲幸生口水呛一呛，不可思议，却见她已转了过去，赤剑左劈右斩，显然不将方才的话搁在心上。当下心里郁闷，气恼嘀咕：“当真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吓人一跳！”

火蝴蝶前路指引，亮如白昼，火光还可令小鬼散去。喻不言和仲幸生两个并不觉困，扛着夜黑边走边斩鬼。一来是求助紧急，怕路上耽搁；二来是多走一步路，多斩一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