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道自己姓林名文秀,说家里人本是要他考取功名,不想九年前见了喻不言后,吵着闹着要斩鬼,不了了之了。寻着了依靠,他十分亢奋,若不是腹中作响,没人信他才断一臂还昏一夜。
喻不言实是脑子里找不到有关他的记忆,见其醒来饥肠辘辘,叫仲幸生找医馆讨点饭,先让孩子吃了再说。
林文秀吃着嘴也不闲着,嘟囔道:“六年前有个北派斩师路过,我见他有些本事,就随他走了,谁知竟是个老骗子!只教我些花嘴骗舌,气得我赶紧离了他。后来,见了无欲师兄和无求师姐,他两个笑我笨,教了我一些斩鬼的法子。”
喻不言倒了水递过去,嘱咐道:“慢点吃。”
“师姐你真好。”林文秀擦擦嘴,继续喋喋不休,“只可惜我以为自己能像师姐你一样一人敌百鬼,没成想技不如人,丢了胳膊。还好师姐你将恶鬼斩了,不然,还不知城郊百姓要出什么意外。”
两大碗面下去,林文秀十分满足,擦擦嘴道:“我六年不曾回家,只留的符纸,叫他们有事召我。前几日忽然收到召,说家中突然逢恶鬼,慌得我顾不得断臂,贸然抄近道走了千峰岭,却不敌百鬼。若不是师姐你路过,我定是要死了。”
喻不言终于能讲上话,说道:“是收到了林家求助,所以才走了近道,不然许是要错开了。”
林文秀点头:“师姐曾留有一符纸,我叫他们烧了召你来。说实话,我本是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回去面对青水恶鬼,一个我便已经断了一臂,一群……我怕是一条命也不够分。不过,见了师姐你我放心了,有你在,什么恶鬼都不算事。”
喻不言笑道:“既如此说,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快些赶过去罢。”
“好!”
三人起身出门,被门口的药童拦住。喻不言和仲幸生两两相望,后退一步,把林文秀放到第一位。
药童道:“还未付钱。”
“啊?”
好在林文秀有钱。他言之凿凿道:“师姐救我已是幸运,怎么还能费你们的钱?”
再折腾半日,出了医馆天色已黑。夜月无云,月圆明亮,街上亮如白昼。店门不闭,来往者多为僧人道士,或是低语诵经,或是寻家斩鬼;空地搭棚,行人多是浓妆淡抹,咿咿呀呀,语调婉转。
寿材店里络绎不绝,扎好的元宝纸钱摆在门口,亦有栩栩如生的纸人,空着一双未点睛的眼白,喜洋洋地观看来往路人。
林文秀恍然大悟:“我说怎么这般热闹,快要到中元节了!”说罢又是庆幸,“既是中元节,有鬼差看护,鬼该是无法害人的。”
喻不言问道:“你家离这远么?”
林文秀回道:“还有些距离,须得走上一天。”
“太慢了。”喻不言说,见前头有个驿站,“我去看看有无马匹,借两匹快马,趁夜赶过去,不要再耽搁了。”
驿站恰逢多空闲马,喻不言借了两匹,找林文秀签了条,定下明日送回来。三人牵着马,喻不言独骑,仲幸生和林文秀共骑,碍于他断了手又要指路,就要他坐在前面。
喻不言利落上马,斜了斜腰身赤剑,说道:“一直走么?”
“一直走,岔口左拐。”
“晓得了。”喻不言说,拉紧缰绳,喝道:“驾!”
轻剑快马,一路驰骋。
两匹马缩减不少路程,赶在太阳前来到了林家。路上林文秀说,他家本穷,后来发达了仍不搬家,只不断扩张,就是因着九年前喻不言曾在家门前种一颗槐树,取“门前槐树是个宝”的吉祥意。
“我哥怕挖走断了师姐种下的福,所以宁愿将周遭地皮买了,也不愿搬去别地,才离得这样远。”
而今,林文秀口中林家扩张的繁华街巷已然消失,唯有冷清。街上空无一人,偶尔一阵夜风,荡起一地灰尘和未烧完的纸钱,卷起一股纸灰味,扑面而来。
喻不言率先下了马,目无火光,唯一家点着白灯笼,挂着幡,在黑黝黝的长街里十分惹眼,恍若隐藏在黑暗中的妖怪的双目。
“怎么回事……”林文秀牙齿发颤,说出的话抖三抖。他跳下马,腿软地差点跌倒,手忙脚乱,连滚带爬地到白灯笼大门前,用一只独臂砸门,大喊:
“开门!快开门!我回来了!”
大门几乎被他砸穿了,才有人姗姗来迟开门,仅露出一条缝隙,但见一个女子——身着素缟无妆点,双目莹莹苦含冤。疲惫之色遮不住她貌美容颜,见了林文秀先是惊愕,上下打量一番,试探道:“莫不是小公子回来了?”
林文秀大惊:“你是谁!我爹娘在哪?哥哥嫂嫂在哪里?!”
女子挽绢拭泪,哽咽道:“此事说来话长了。”话落移步,侧身让位。
老管家蹒跚而来,见了林文秀忍不住泪流满面:“小公子!老爷,家主——哎!哎!小公子,你的手!”说罢,搂着他大哭起来。
林文秀心里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头晕目眩,慌张道:“我哥哥,哥哥在哪?快带我去!”一老一少搀扶着快步离去。
喻不言在门口顺两人背影望过去,见满院挂丧幡,层层叠叠,死白一片。她收回目光,同身侧的仲幸生目光交汇,俱是落在眼前貌美女子身上。
女子目光清澈,问道:“你们是何人?”
喻不言道:“我两个是斩鬼师,过千峰岭时救了林文秀,看他独身一人,略不放心,就随着一起来了。”
女子觑眼看他二人——各牵一匹马,风尘仆仆,衣衫褴褛;配长剑,挂长鞭,衣袖遗有血迹,心知说的是真的。当下将打开门,侧身引两人进来,细声细语道:“眼下家中遭鬼,仆从死的死,跑的跑,无人使用了。就由着小女子安排两位斩师,请两位莫怪。”
喻不言同仲幸生引马进来,笑道道:“我二人身无分文,能在此夜宿已是幸运,还有什么怪的?若非如此,今夜怕是要餐风饮露,着实难过了。”
女子笑笑:“还要感谢两位斩师救小公子,护他一路回来。近日不知怎的,忽地多了鬼,还……”话未说完便止住,拐了话口,“马厩里的马死光了,大约是没甚粮草,待明日我寻人出去买一些来。”
喻不言道:“不妨事,这是从驿站借的两匹马,明日还回去就好。”
“既如此,能省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