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女子不再言语,喻不言也没再掀起话,三人沉默地走着,马蹄声尤其清晰。
林家地广宽阔,如林文秀说的那般,老家不搬走,赚了钱后买下邻里扩充。白墙青瓦,九曲回廊,一个接一个月亮门,分不清究竟是一座大宅子,还是大宅套小宅。
趁着霜雪月色,喻不言小心地四处张望,就见——绿叶枯,树枝残,姹紫嫣红了无踪;地砖裂,灯火灭,空屋寂静无人见。遍地落叶尘飞扬,目视无人,好似空宅一座心慌慌。
仲幸生胳膊肘戳了戳身边人,喻不言顺势望去,多棵柳树并在一湖旁,湖面垂着密密麻麻柳枝,乍一看,直教人起鸡皮疙瘩。再转眼,又见红线绕柳木,铜钱坠红线,细细密密似蛛网。相邻的几间空屋绘着血纹,布着一看便毫无章法,乱七八糟的符阵。
喻不言微微皱眉,余光同仲幸生的目光对上,两人俱隐蔽点了点头,将疑惑揣心里,随着女子走。待到了马厩,将两匹马栓好了,三人说了些客套话,女子又领着他们去客房。
中途似乎经过灵堂,因喻不言听到林文秀清晰的嚎哭,碍于这是旁人家事,她一个斩鬼师,不好插手,只当不曾听见,一言未发,默默地到了客房。
女子面色疲惫,无力道:“二位斩师今夜就在此休息。家中人手实不够用,无法起火做饭,只得将晚饭热热端来,望两位莫要嫌弃。一会子,我再送热水来。”
喻不言想拒绝,但今日就只吃了一顿饭,眼下已是饥肠辘辘。听她说的话,心里十分不好意思,张不开口叫一个女子伺候他两个手脚俱全的人,就道:“我二人手脚健在,怎能麻烦了主人?要是不嫌,我两个自去厨房热饭吃了,再烧水洗漱,不麻烦主人家休息。”
女子讶然:“怎能劳烦两位斩师自己动手?”
喻不言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当下情况不同,那些个客套就不要挂在心上了。有的吃,有的热水洗,对我两个以天为被,地为床的人来说,已是莫大的享受了。”
仲幸生同样点头:“是如此,主人家的就去休息罢。”
女子见二人坚持,笑笑道:“那就多谢二位斩师包容了。我……也算不上什么主人家,鸢儿,唤我鸢儿罢。”
喻不言从善如流:“多谢鸢儿姑娘,夜安。”
“夜安。”鸢儿给两人指厨房和打水的地方,不疾不徐地离开了。
二人目送她离去,默契转身,不去厨房,转向来时那片湖。垂柳繁杂而长,堆积在湖里似水草一般,绿汪汪。
仲幸生捻起一根红线,低头嗅了嗅,闻一股阴霾之气,道:“这里鬼气很重,当是死了不少人。”
喻不言四下张望:“这地方哪里鬼气不重?简直误入地府了。”
自入街巷起,连带整个林家俱是黑云盖顶,阴气森森,同来时遇着的那些热闹大相径庭。虽还未见着鬼,却走一步闻着阴霾之气、纸灰气,全是鬼气的味道。
喻不言搓搓手臂,叹道:“眼下无事,明早看看如何说,先吃饭,吃了睡一觉。两夜不眠,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仲幸生笑道:“好。”
去厨房途径许多潦草符阵、意义不明的血纹,假模假样很是唬人。
待到厨房,见一片漆黑,喻不言取符纸点火,台上残羹冷饭并没多少。仲幸生从犄角旮旯搜出来点菜,说道:“这些估计不够吃,我再炒一盘。”
喻不言一边烧火一边问:“你还会做饭?”
“斩鬼师无家无归的,赚不到钱总得想办法吃饱了。”仲幸生说,洗菜切菜十分熟练,“火够了,不用太旺,你歇着罢。”
喻不言移到旁边,取了小桌板和两个小凳,坐下看仲幸生有条不紊地炒菜热饭。不消片刻,热气腾腾地端上桌,弄得她忍耐不住,抓筷开吃。
“手艺真好,以后能开店了。”喻不言说,连连夸赞,吃了半饱,同仲幸生说起个诡异的事来,“说来奇怪,来时多见僧人和道士,他们齐能斩鬼,如何不来林家大展拳脚?离得又不多远,稍稍问了就能知道。”
仲幸生将菜拨给喻不言,笑道:“要么这鬼太厉害,听了就怯,不敢来;要么就没有本事,骗子一个,自不去露出马脚。这些你吃了罢。”
喻不言道:“你不吃了?”
“我吃得差不多了。”
“得了,该吃就吃,怎么还要饥一个饱一个?你一路把我的钱都吃完了,这时候装起来了?传出去,只叫人笑话我这个做师姐的跟师弟抢吃的。”喻不言说,重将菜拨回去,“不过,你说的有道理,想来林家那些血纹符阵,是个胆子很大的骗子了。”
仲幸生无奈接过来,摇摇头:“胆子大的骗子少见,许是装作斩鬼师的邪术师,趁机害人也说不定。”
“待明日看看真假了。”
饭后收拾完,二人并肩回去。两人屋子邻里,喻不言见仲幸生越过他,阻拦道:“你干什么?”
仲幸生不解:“睡觉,还能做什么?”
“不一起睡?”
仲幸生以为听错了,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喻不言更是惊愕:“这地方鬼气这样重,你还能解衣安稳睡了?万一出个好歹怎么办?两人一间凑合趴一宿得了,还能彼此有个照应。”
仲幸生这才反应过来,面红耳赤,似羞似恼,瞪喻不言一眼,生气道:“以后讲话不要这么不明不白,说清楚!”话落,甩袖冲进去。
“怎么没说清楚?我说的清清白,坦坦荡荡。”喻不言笑,自是反应过来,晃晃悠悠进屋关门,有意逗他玩,“只是偏有那脑子想歪了的,才将我这话听出别的意思了,不知到底是哪个心怀不轨了。”
仲幸生气恼不已:“斩鬼事为先!”
“没说不为先,先着呢。”喻不言说,走窗下软榻,将床让给仲幸生,打了个哈欠,“好了,不逗你了,快睡罢。夜安。”
许久,黑暗里传来一声轻哼:
“夜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