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亮,林文秀就来敲门。
喻不言打着哈欠起身,开门见一张疲态狼狈的脸,显然一夜未眠,憔悴异常。侧身让他进来,叫仲幸生:“好师弟,打水洗漱去。”
仲幸生指着身侧盆里的水,不言语。
“你何时起的?也不叫我?”喻不言过去洗漱。
林文秀此时恍然,紧张道:“怪我,是我没照顾好师姐了,昨夜我……我……”说着,肩膀被仲幸生轻轻按住了,安慰道:
“不必如此,既你叫她一声师姐,又是相识,何妨在意这些?”
“对,你师哥说得好,不必讲这些虚头巴脑的。”喻不言说,擦着脸上的水珠,“昨夜是你家中事务,我两个不便插手,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了。”
林文秀听二人这样说,浑身力气泄了一般,跌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呆呆地道:“我父母死了,哥哥死了,家中亲人尽数死光了……”
喻不言仲幸生两个四目相对,一边一个坐他身侧,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叹息。
林文秀终是忍耐不住,落下两行清泪,哽咽道:“爹娘两年前去世,哥哥一年前缠绵床榻,一病不起,可我竟一无所知!我分明是留下符纸的,若有事尽可烧了告知我,却除这次之外,一次不曾收过!”
喻不言眯起眼,试探道:“你这意思是说,此番遭遇并非鬼害,而是人为?”
林文秀狠狠擦了眼泪,恨恨道:“昨夜我同张叔谈了,他道是那女人来家后就变得如此!那女人赶走嫂嫂去佛堂软禁,害了我爹娘和哥哥,把持家中,故发生如此大事也无人来唤我!还是张叔看事态不妙,冒着风险偷偷烧符纸。所幸师姐你留下的符纸那女人不知道,不然……我也要折她手中了。”
喻不言思索一番:“那女人是指昨天开门的女子,鸢儿么?”
林文秀立即道:“就是她!”
“她是谁?怎么能孤身一人把持你家?”
林文秀蓦地涨红了面皮,支支吾吾:“她……她是我哥好心接济的姑娘……我哥心善,常接济那些过不下去的人,做个丫鬟仆从什么的收留在家。”
喻不言了然道:“原是你哥带进家的。”
林文秀无法反驳,只得道:“我不知他们什么仇什么怨……如若真是我哥好心办坏事,又怎能牵连了我全家呢?这不是恶鬼害人是什么?”
“说得有理,怨报怨,仇报仇,万万不可连累旁人,若是恶鬼,定要斩之。”喻不言说,瞧着他又笑起来,“不想你竟如此分明。”
林文秀道:“好歹我做了六年斩鬼师,知晓鬼害人也有因,且……这是师姐你教我的。你说不明事理,不过是愚心助恶,为更恶。”
“虽然我记不得,不过确是我能讲的话。”喻不言说,见门口来人,起身道,“先按兵不动,看看再说。”
门口的老管家张叔进来,点点头:“小公子,吃饭了。”
三人一并出门,老管家在林文秀身边嘘寒问暖,多是心疼他的断臂,他却不当回事,摆摆手:“怕什么?断的右臂,但我是个左撇子,不妨事的!”
喻不言笑道:“真是乐观。”
仲幸生微笑:“同无欲无求一样的性子。”
“他两个这样有趣么?回来定是要见见的。”
“他二人知道你失忆,肯定哭天嚎地唱大戏。”
路上喻不言想起马厩里的两匹马,林文秀说已经派仆从送去了。他说好在张叔的孩子因着多给工钱愿意留下来,不然偌大的家没几个帮衬的人,实在是可怜。
几人走走说说,很快到了饭厅。
昨夜的女子鸢儿仍是一身丧服,如此素色,却显得她出落得愈发美貌,似一抹游魂一般,孤零零地立着。
喻不言瞥了眼身侧的老管家,他上了年纪,又住这鬼气重的阴宅,印堂发黑,嘴唇发白,这般虚弱死气,方才是鬼气入体的征兆。反观鸢儿,面色皎洁,无半分晦气。
鸢儿道:“小公子,斩师,管家。”说罢,轻轻颔首示意,“今家中飞来横祸,不若往日繁华,且二位斩师莫要嫌弃。小公子有什么需要的,尽可找我……找管家吩咐。”
林文秀心中不喜她,欲要发作,想起喻不言吩咐,拉下脸,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几人落座吃饭,桌上是和林家不相符的清淡饭食,老管家一脸羞愧,暗暗关注他们三个人的脸色。却不知对各地漂泊的斩鬼师来讲,这些个饭色香味俱全,说是珍馐美味也不为过,俱是吃得一言不发,只闻筷子撞瓷碗。
见状,老张更加心疼林文秀。
饭过半,门口传来脚步声,鸢儿见来人,匆忙起身迎接:“二位斩师今日回来的这样早?我以为你们还要再晚些……好在桌上还有菜,先坐先坐,我再叫人做些。”说完,转过来对着林文秀高兴道:
“小公子,这位就是烧符召来的无心观斩师,赤剑不言!”
“什么!”林文秀大惊。
喻不言噎了噎,猛灌一口茶水,嚼着饭望过去,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墨发高束及肩,青衣配长剑;男的长发半束及腰,灰衣挽拂尘。二人俱是神色冷淡,少言寡语,端的是仙风道骨,器宇轩昂。
喻不言在店伙计那闻言有人冒充自己骗钱,不想这么快就遇见了,将其上下打量一番,自思道:“装得竟十分有九分像了,以我之名诓骗旁人,败我名声,是得教训一番。”想着,已经有几分计划。
仲幸生面如菜色,神情比喻不言还要郁闷,盯那男人仔细看,叹一口气别过眼,再不愿瞧。
林文秀忍不了竟然有人冒充自己的师姐,当即丢了筷子拍桌,大骂:“你是什——呜呜——”话未说完,仲幸生按其肩,喻不言塞一口饭在他嘴里,堵住他的话。
两个骗子循声望过来,齐齐皱眉。
鸢儿略有惊慌,勉强笑道:“小公子有何不满?”
“他没甚不满的,只是我们同为斩鬼师,头一次遇见这么大名鼎鼎的斩师,十分欢喜罢了。”喻不言说,眼疾手快再喂林文秀一口,继续堵着他的嘴,朝两个骗子道,“只是不言斩师我晓得,旁边那位却不认识,能否介绍一番?”
假道士甩甩拂尘,淡然道:“我为南派斩师。”
“南派?”仲幸生古怪道,“南派不是已绝了么?”
假道士道:“绝了何来我?不过是谣言罢了,而今,世上唯我一人可送鬼终。你家人多是冤死,迟迟不肯离,须得我将其送走,还得一世轮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