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林家，便是一片明媚，日暖风清。回首一瞧，只见林家上阴云盖顶，经久不散，阴霾吞人，方圆几里不见人影，行人宁愿绕弯路多走半炷香，也不愿路过林家门前。

林文秀说这街巷唤作“长吉”，就是取的一个长久吉祥之意，过去家中虽然落魄，却应了此名，家庭安详，平安顺遂。

“如今钱多了，却家破人亡。到底怎么才是个吉呢？”林文秀长叹一气。

离了林家附近，渐渐人多，店铺开了门。虽不及刚入青水见的那般热闹，却总算是有了几分人气，不至于如昨夜一般，好似入了地府。

三人直直地走向一家成衣店。门前同人唠嗑的老板见了，眼睛一瞪，连连摆手：“去去去，别进来，晦气！”

林文秀面色涨红，上前一步，气恼道：“说的什么话？这样讲跟你做生意的人，才是晦气！”

老板柳眉倒竖，气势汹汹从布匹后抓出一根掸子，连连挥舞，驱赶走他，指着骂道：“林家死了那样多的人谁不知？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怎么不是晦气？老娘才不要你的钱，滚！”

喻不言将林文秀拉到身后，挡着掸子，好声好气道：“老板莫急，我们是斩鬼师，来买一件新衣裳而已。”

伸手不打笑脸人。老板娘放下掸子，上下打量一番，不屑道：“那又如何？斩鬼也晦气！”

喻不言正要讲话，仲幸生站了出来。他道：“老板此言差矣，斩鬼师斩鬼，避灾断祸，何来晦气？况这条街染了鬼气，无一不是晦气，想来近日青水的人，多少都是有些倒霉的。”

旁的看乐子的人冷不丁被点了名，左右看看，窃窃私语。老板尤其不信，抱臂嗤笑：“笑话，我可不倒霉！”

“那是因着老板是大富大贵之人，这点晦气自不能侵。”仲幸生说，话锋一转，成了相面术士，“老板凤目高眉，眉如新月，润财有余，来年赶上气运，定能大赚一笔。”

做生意的，哪个不喜欢这等好听话？果见老板面色缓了缓。仲幸生乘胜追击：“我两个既是斩师，也会些相面推运之术，看人绝无错的。如若老板不嫌，可叫我师姐绘个平安符，保家中平安顺遂。”

喻不言一路也不曾听仲幸生口条这样厉害，竟说得头头是道。眼见点着自己了，立马点头，对身边围来的青水百姓许诺：“只要备好纸笔，都有的护身符。”

话音刚落，就有人去隔壁四方斋抢来纸笔，又听喻不言要朱砂来绘，一群人急急忙忙凑，眨眼间就备齐了。

于是，喻不言挽起绘平安符、护身符、避鬼符等等，仲幸生在旁边裁纸。接连多日青水未有这样热闹光景，各个人脸上喜气洋洋，将符揣在怀里，听他两个斩师说些相面的好听话，眉开眼笑地走了。

老板见如此，门前两个青年斩师忙得口干舌燥，掸子一挥，玩笑似的驱赶：“好了好了，别叫斩师累晕了。快进来歇歇，穿这破烂衣裳像个什么！”

人群依依不舍散去，几个半大小孩抓着喻不言要符。她摸摸几个小孩的头，笑笑道：“马上把鬼斩灭，就用不着了。”

三人随着成衣铺老板进去，跟她上了二楼。楼上衣裳挂起来的、叠好置放的令人目不暇接，花花绿绿，模样繁多。老板叫人备好茶，看看喻不言和仲幸生，眉头一挑，转身又走了。

喻不言连饮两杯茶，方觉冒烟的嗓子逢甘霖，温润许多。她见老板去翻衣裳，凑近身边的仲幸生，低声道：“平时不见你小子话多，今日怎么好似抹了蜜一般？将老板连哄带骗，哄得心花怒放。”

仲幸生啜饮茶水，轻声道：“我怎么骗了？老板福泽深厚，来年定是有的赚大钱。不过是将事实说出来罢了，难不成，你以为我是那街边骗人钱的神棍么？”

“神棍可不如你的嘴说着叫人信服。”喻不言说，又倒了一杯茶水，“不过，这种事还是少做为妙，毕竟我们是斩鬼师，这些不过是学了皮毛，比不过那些真正的。况且，人各有命，提前讲出来，难免沾了因果，日后牵连着了，十分麻烦。”

仲幸生等她喝完了茶，听她老神在在的规劝，不紧不慢道：“可是，这是你教我的。”

喻不言还是被口水呛着，掩唇低问：“我？”

“你。”

林文秀偷听半晌，忍耐不住冒个头：“师姐，是你。你九年前也这么哄过旁人的。”

喻不言面对他二人的目光，轻咳两声：“不过话又说回来，斩鬼师当要随机应变，不必那么死板。”

仲幸生无奈，弯唇轻笑。

老板找了衣裳，叫他二人起来，尺子比比划划。喻不言扭脸，说道：“老板，我两个只要成衣就好。”

“成衣都是一般模样，哪有你们身上这样的纹样？穿一套，再给你二人做一套。”

“老板好心，可我们没有那么多钱。”

“送你们的，不要钱，今儿我高兴。”老板说，叫喻不言抬起胳膊，“小妹，你说能斩鬼，此话可是真的？”

喻不言点头：“自是真的。”老板一听，并无喜色，只叹一气。

喻不言好奇道：“老板缘何叹气？是不信我两个么？”

“信与不信不重要，是那林家罪有应得，来几个斩师也无法灭了鬼的。”老板说，收起量衣尺，拿起同色衣裳递给两人，“你两个先换了现成的。”

喻不言同仲幸生一前一后换了衣裳，出来一并落座，问老板：“我们昨夜才到，多有不解。老板若是知道些什么，望说说清楚。”

老板吐了口气，叫店内仆从闭了门，叹道：“同你们讲也无妨，总归是人人都晓得的。那林家本是清贫，后突然发家致富，包了地皮，做了生意，越发的富余起来。这么，本是一件好事，可怪的是，周遭做生意的日渐下滑，一日不如一日起来。就有人说，是那林家养的什么家仙鬼仙，吸旁人财运换来的。”

林文秀面皮一紧。

“不过，我是不信那些的，只当看林家发家致富，眼红造谣罢了。”老板说，凑近过来，压低声音，怕叫人听见似的，“变故是两年前，他和接济的一个姑娘好上了。头一年，老父老母去了；再一年，老大家的也病了，身子越发虚弱。”

喻不言道：“所以，是那女子有问题了？”

老板摆摆手，一脸不信：“她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本事招那样多的鬼来害人？且那老大家的也没死，不过是身子骨越发的脆弱，常常卧床不起，但没死。我要说的，是前五六日，将要天亮时，不知从哪来的鬼，呼啸涌入林家，几乎将老大家的扒皮抽骨了！惨叫声一整条街都听得到！”

“前五六日……”喻不言低语，自思道，“前五六日，不正是我斩那食小儿鬼的时候么？从恶鬼口中飞出来的鬼魂，竟是到这里了。”

喻不言道：“林家主被这群恶鬼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