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丘抚扇,笑容灌了蜜似的走来,折扇点着夫妻两个,埋怨道:“怎么还要告状了?我可什么都没做,既没打你,也不曾骂你二人,为何将我说得这样可怕?”
夫妻两个抖着身子,惊恐地不敢看他一眼。恶鬼的确不曾打他们骂他们,只因他二人又轻信了富贵之言,被领着去了地府走一遭,受了斫舌之刑。这会儿舌头红肿疼痛,骇得站也站不起来。
黎丘凑到喻不言身边,附耳嬉笑道:“我可听你的话了,有得好处么?”他没来得及再抛个媚眼,被仲幸生拽着领子丢一边。
“你他娘的!”黎丘脸色一变。他遇着仲幸生就跟点了火的炮仗一般,撸袖子骂骂咧咧,“你装什么清高仙子?端出一副死人脸给谁看?做不出讨好的劲儿还不叫我做了?不言就爱听好听话,喜欢长得好看的,我就乐得哄她高兴!谁跟你似的木头疙瘩没趣儿,滚开!”
仲幸生面色铁青:“你找死。”
黎丘讥笑道:“老子死不了。”
仲幸生不再废话,冷着脸取鞭子甩过去。黎丘折扇一横,不屑一笑。一人一鬼就在旁边这么堂而皇之打了起来。
喻不言看着头疼,干脆不理会。她带着夫妻两个避开波及,问他们城隍像的事情。得知是六年前,林家主出资重新塑的。关于什么目无点睛、没有雕耳的事,没有一个人知晓。
“果然是林从之做的。”喻不言自思。突然脚边跑来一只狸奴,围着她的脚踝绕来绕去,可怜兮兮地喵喵叫。
“打不过就装畜生!”仲幸生咬牙切齿地走来。
喻不言无奈道:“别闹了。”说罢将其抱起来。
仲幸生脸一阵青一阵白,似是气恼地要走。偏偏不知想到了什么,钉在原地不离去,直勾勾地盯着她。喻不言一个头两个大,她很多事还云里雾里,这一人一鬼反如同三岁小孩一般,吵吵闹闹,再停不下来了。
“今日多谢你。”喻不言说,揉一把狸奴的头,“不过得知道分寸,不要太闹腾,知道了?”
“我只听你的话。”黎丘鼻尖蹭蹭她的脸颊,变成一缕烟消失了。
送走一只鬼,还剩一个人。喻不言转眼,身边人面色冷冷,莫名透出一股委屈,似是被冷落了。她浑身上下搜罗,摸出来一块糖塞他嘴里,和颜悦色道:“他一只鬼哪里能和我的师弟比?不要气了,还有事忙呢。”
仲幸生乖乖地低下头,抬眼瞧她,糖含口中,脸皮突然一紧。
“……这糖你放多久了?”
“不知道,凑合吃得了。”
仲幸生面色不虞,忍着把糖嚼碎了咽下去,虽是神情不妙,气势比方才平和多了,显然是不生气了。喻不言见状,心想道:“脾气挺大,却又好哄,怪好玩的。”
待到林家前,喻不言嘱咐夫妻两个莫要露出马脚。他二人连连点头。未过门前谨小慎微,过了门又掂起那副老样子,只是眼神时不时望过来,含着几分惧怕。
“师姐。”林文秀守在门前。
喻不言点点头,示意夫妻两个可以走了。他二人老实地离去,路上撞见老管家,一顿含含糊糊的说词哄了他,连忙回到屋子闭门不出。
喻不言道:“如何了?”
“进屋说罢。”林文秀一脸失落。他领着两人来到书房,唤老管家备好茶水点心,关上门,贴了一张隔音符。
喻不言饮茶,等着林文秀说。他沉默片刻,说道:“今日没有人也无鬼来害我。”说完,将游光叫出来。
喻不言重新将游光收入剑中,问道:“那你嫂嫂呢?见了么?”
“没有。”林文秀摇摇头,“我等了大半日,实在忍耐不及,就去佛堂找了嫂嫂,她仍不回话。我怕她出了事,以为是有人故意为之假装的,就砸门撞门,谁知……根本撞不开。佛堂不仅是从里头锁了,还贴了一张符,令我无论如何也弄不开那道门。”
“还有符?”喻不言说,“你嫂嫂接触过斩鬼师么?”
“我不知道。”林文秀双目含泪,“我不知道嫂嫂哪里来的符,既是生气她事到如今也不见我,也是茫然她究竟是不是造成这一切的人……师姐,我该怎么办?我根本打不开佛堂的门,最后,嫂嫂也只是说,这一切和我无关,叫我不要再管了。”
“可我怎么能不管?”林文秀说,用一只左手费力地擦着源源不的泪水,“那是我的哥哥,我的父母……我怎么能不管?就算真是罪有应得,我也要知道为什么,不该如此一无所知啊……”
喻不言还是没有和他说今日遇见的重重,只让他哭完了,好好休息,明日再说。她虽然记不得这个他,但应着那一声师姐和哀求,还是在意了几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没多大的少年,在外斩鬼历练,一朝回来,断了一手还失了全家。怎么想,都可怜了些。
当夜,喻不言心中有事,匆匆吃了饭回来,辗转反侧。雨幕中见到的两个身影令她始终放不下,想道:“为何我师弟师妹会刀剑相对?一师同门不该互助友爱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越想,越是郁闷,一溜烟坐起来,喝凉茶灭火。
夜幕中有人低低叩门,一下一下十分有节奏。喻不言过去开门,仲幸生立在门前,手里拿着两个苹果。
“我看你晚上没吃多少,想你该是睡不着了。”
林家始终阴霾环绕,夜深一丝月光也无,若不点灯,就是摸瞎走路。偏偏独他一个面白显眼,眉眼含笑,带着小心翼翼地关怀之意。
喻不言侧身,从他手里抓了个苹果,咬一口道:“挺甜的。”
仲幸生进屋落座,喻不言坐他对面。
夜色深深,烛火温亮。二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啃苹果,一声塞一声的清脆,鞭炮似的带着欢乐,消减屋内无人说话的安静气氛。
喻不言听着听着,不自觉笑出声来。仲幸生不明所以看过来,带着茫然地笑容。她叹了口气:“怎么师门中这样零散?既无师傅不说,师弟妹们还似有仇恨。失忆这么久,我还是一无所知,倒是和文秀一样了。”
仲幸生盯她许久,道:“日后总会想起来的。”
“也不知要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