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喻不言同仲幸生一起去成衣铺取了衣裳。说来也巧，这一天既是中元节，又是林家主的头七。因着林家糟鬼，长吉街上的居民没做往日的活动——既无僧人诵经，亦无施放焰口接济孤魂。家家户户只用纸扎糊成箱子，里头放着纸钱，做成箱库烧掉。

二人平时在这里走街串巷，送平安符，人人都晓得他们是斩鬼师。今日都围上来，要他们两个上台诵经，送鬼魂平安。

“我两个是斩鬼的，不好做这些。”喻不言笑着推脱，同师弟一路走一路停地到了成衣铺。老板早在那等着，看见他二人身后跟着一群人，还调侃一番。

新衣裳和他们两人之前的一模一样，甚至料子更好了些。老板倚在柜台前，端详这师姐弟的模样，真是一个英姿飒爽，一个俊美无双，连连瞧了好几眼才收回目光。

“斩师，林家的鬼还有么？这阴云不散的，着实叫人心惊胆战。”老板担忧问。

喻不言将剑配在身侧，笑道：“今日过了就好了。”

那天夜里听林文秀说佛堂有符，进不去后，隔日喻不言就去佛堂，要问明白符来源。怎料林文秀将她拦住了，苦苦哀求：

“师姐，我知你帮我很多，可我……我也只剩嫂嫂一个亲人了，你叫我问问她，问了清楚……我怕她是有苦难言，有不能出来的苦衷，就让我跟她谈了清楚，求你了师姐。”

短短几日，林文秀变得憔悴枯瘦，好似老了十几岁。遭受这样重大打击之前，他还曾断了一臂，受了重伤，尚未来得及好好养伤，就雪上加霜。

喻不言无奈叹息。她是斩鬼师，为斩鬼和捉邪术师而来，对林家家事并无插手之意。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她一个游走江湖，四处漂泊的斩鬼师更没资格。

“我只等到头七。”喻不言道。

而今两日过去，头七中元双双到了，林文秀的嫂嫂仍没有从佛堂出来。她沉默不说，急得林文秀快发疯。

路上，喻不言道：“林家主是罪有应得，他的妻子想必知晓些内情。如若能顺藤摸瓜，追到邪术师最好不过了。”

仲幸生猜测道：“她躲着，莫不是怕被鬼害了？”

喻不言耐心渐失：“管他什么原因，铜墙铁壁也劈了去，抓出来一问便知。”

二人回去直奔佛堂，路上被鸢儿拦住了。她满脸焦急，恳求道：“两位斩师，求你们帮忙驱鬼。”

喻不言莫名其妙：“哪里来的鬼？又是要害谁？”

鸢儿哑了声，欲要说话，倏尔一阵阴霾之气如狂风般袭来。喻不言掩住她避开四面八方飞来的鬼魂，不等她问这些鬼哪里来的，佛堂又传来林文秀疯狂的叫喊。

鸢儿脸色一变，推开喻不言跑走了。

喻不言赶过去，佛堂已被数不清的鬼围住了。自鬼门大开而出鬼，汇聚成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一个冲着灵堂，掀开棺材板啃噬早已千疮百孔的尸体；另一边则将佛堂包围起来，群声愤怒，哀嚎痛哭，一次次试图冲撞开，被无形的屏障给隔绝了。

林文秀困在其中，被几个鬼纠缠撕咬，一边大喊：“嫂嫂，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何不告诉我？”

鸢儿狠狠瞪他一眼，挡在佛堂门前，大声道：“她什么也没做，都是你家人害的！”无数的冤魂从来来去去。她不为所动，反手将一张符贴在门上，对着袭来的鬼喊道：

“林家人该死，那些视而不见的人也该死！可独独她不该死，她是糟了这家人害的，并非自愿受了那些活命，她是林从之的妻子不错，可她不是害你们的人！冤有头，债有主，去找林家人才对！”

话锋一转，拐到林文秀身上。喻不言挡在他面前，拔剑挑飞符纸，沉声道：“好一个冤有头，债有主，既如此，你为何不敢开门？她为何不敢出来？还要躲躲藏藏，转嫁他人？”

见赤色长剑，鸢儿眸光一紧：“你既是赤剑不言，为何还要帮这种恶人？”

“难道要帮你这一句话也不说的人？”喻不言嗤笑，将剑插在门缝里，“她是一家之主，却躲躲藏藏，招冤魂来讨；你一个孤女，不明不白，又会些驱鬼的伎俩……谁更奇怪一目了然。你要不说，也好，我就把这佛堂拆了，让冤有头，债有主去！”

喻不言本就欲将林文秀的嫂嫂捉出来。此时长剑一翘，只闻清脆一声开锁，门从里面打开了。神态疲惫的妇女缓缓走出，步履蹒跚，老态龙钟。鸢儿急忙扶着她，低低唤了一声妹妹。

喻不言拧了拧眉。

“嫂嫂！”林文秀激动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沈苗淡淡瞥他一眼，并不回话，只对鸢儿道：“今日看他头七魂未归，彻底死绝，我已是心满意足。够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鸢儿依着她叹气。

“我命该死，求天师放过她。”沈苗冲喻不言下跪。

喻不言眯起眼，冷笑道：“一个两个话不说全还想一死了之？做梦，将话给我说囫囵了！”余光见仲幸生挥鞭驱鬼，抬手重招来两个无常鬼。

独目白一露面就大吃一惊：“怎么这样多的冤魂？”跟四手黑对视一眼，“不言，不是我们不帮你，今日乃中元节，鬼出鬼门回家或报仇理所当然，我两个也拦不住。若你有什么事，我两个就在这门前守着，不叫他们进来，你看如何？”

喻不言脸色缓了缓：“实在是麻烦了。”话落，扶起跪在地上的沈苗，看着她和鸢儿两个，“我不管你家中恩怨长短，告诉我林从之听了哪个邪术师的话做出这种事来？你又是哪里学的驱鬼术？”

佛堂外百鬼哀嚎，狂风大作，丧幡掀起落下，在院内不断飘扬。无数的冤魂将脸贴在窗前，挤进一双红目盯着屋内四人，低吟怨怼、咬牙说些诅咒之语。

鬼门放出来的鬼，斩鬼师是斩不来的。这些鬼要么报冤、要么报恩，要么回家探亲，方好安心轮回。如此多的冤魂找一家人报仇，可见林家作恶多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