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道自己叫晓凤,新婚不到一年就成了寡妇。只因丈夫上街,不小心碰着财主儿子的衣角,未曾当即跪地道歉,就被他唤人,当街活活打死了。
“只怪我那日没拦住,不该叫他上街的。”她低下头,反复抚平洗得发白的衣裙,“哎,今晚就烧了干菜给三位斩师吃可好?”
“让我三个捡便宜了。”喻不言笑笑,转了话题,“怪鸟袭人,是何时出现的?大鬼卧田又是怎么讲的?”
晓凤想想,回道:“怪鸟袭人有些日子了,约莫两月多前,不知哪里来的,专啄王财主家的人,且是厉害,眼睛都啄瞎了。大鬼卧田以往常有,时不时夜间出现,小山似的模样。”
喻不言奇怪道:“以前常有?为何不找人斩灭了?”
“多是躺在田里,天亮了就不见,不害人。”晓凤面露苦笑,“这地方何来斩鬼师?也没钱请,就放着不管了。可这大鸟着实奇怪,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就无人出去了。”
喻不言问道:“王财主什么来头?竟敢这样草菅人命?”
提及此,晓凤朝外看了看,起身掩门,屋内阴阴沉沉,一隙光将地面劈成两半。她压低声音,不安道:“他一家人本是村里的赖子,讨人嫌弃。后来,一个游人到此,教了王财主法术,一下子翻身做主,欺男霸女,成了地主财神,人人都怕他们的。”
喻不言眯起眼:“那人是什么样你晓得么?”
“我不知,听人说,是个穿黑袍的女人。”
喻不言心中一沉。所幸屋中不明,晓凤不知她脸色变化,唉声叹气道:“怪鸟袭他家本是好事,怎奈他两个会法术,闭门封窗,半步不出。怕那怪鸟啄他王家不成换我家,个个都不出门,天不黑就早早歇息了。”
喻不言跟着叹道:“难怪街上不见一人。”
“都是怕,怕人怕鸟还怕鬼。”晓凤起身挽袖,“时候不早,我去烧饭。三位天师就在此歇息歇息,马上饭好。”
“对了,还有一事。”喻不言出言挽留,“夫人,这里可曾留住过一位姜书生?”
晓凤一愣:“确实有,天师找他作甚?”
喻不言编了个小谎:“我受人所托,一路寻他,今总算找到了。”
“那……怕是晚了。”晓凤踌躇不决,“姜书生已经死了。”
原是姜书生气恼财主儿子夺了花魄,三番两次去讨求,次次被打出来,落得一身伤。他本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如何经得起几个大汉三番两次打?又是这村子无好郎中,加之他心中郁郁,气郁成结,堵着胸口不上不下,卧床两日,撒手人寰了。
村子里的人受王财主欺压,不敢轻易助姜书生,连他死了也不敢太过张扬,只叫人打了一口薄棺,寻几人夜半三更悄悄入土。可怜姜书生生前勤读好学,欲求高中,怎料横死他乡,再无可见。
“哎,姜书生是个好人。”晓凤端着热饭菜上桌,分发拼凑的碗筷。碗大小不一,边缘磕碰有缺,她握紧了裙边,瞧着有几分面红。
师姐弟三个饥肠辘辘,呼噜清汤下去,夹着烧得干菜,吃得说不出一句话。晓凤见状,提来一壶热汤搁在桌上。桌无油灯,放着一张符纸,燃着几缕火苗驱散黑夜。
喻不言脖颈湿湿凉凉,尽是花魄流的眼泪。她吃完了汤饭,搁下筷子,问道:“姜书生是缘何到此的?”
晓凤道:“我听人说是路过的。说他夜间行至此,见田中卧鬼,想着人鬼有别,一纸书信烧与鬼王,叫鬼王好好管教。又见此地人少清净,无是非,便决定留住些日子再离去,谁知……哎,可怜好人无好报了。”
饭后,晓凤挽留三人留宿一夜。喻不言婉拒道:“夜间多鬼出没,斩鬼的休息不得。”
晓凤欲言又止,喻不言就问她还有什么要说的。她在门后望沉沉夜空,嚅嗫道:“若是……若是可以,天师能让怪鸟只啄王财主,不害我们么?他家闭门不出,我们好过些。”
晓凤指了姜书生住的地方,三人顺着而去。路上,喻不言捞出领中花魄,哭得眼泪婆娑,在她掌心轻颤,宛如一尊玉美人。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三人说不出什么话来劝她一个鬼,只得默默走。途径一户人家,气派宽大,虽比不上城中大户人家,但在这村里算得上顶天了。其门窗紧闭,屋檐房顶齐齐有怪形鸟蹲着——或独目或独脚,体型巨大,同身青黑,血目骇人。直勾勾盯着三人,待他们走过了方才收敛。
喻不言回眸道:“这便是怪鸟了罢。”
“哎呀,真可怕。”林文秀缩缩脖子,躲在喻不言身侧,“师姐,这些也是鬼么?这要怎么斩?”
仲幸生闻言叹息,喻不言跟着笑起来。林文秀摸不着头脑,嘟囔道:“为何发笑?难道不管这怪鸟了么?”
仲幸生解释道:“这些鸟就是冲着王财主家去的。人有仇人在世,心中杀意在其死后会化为‘杀’的怪鸟,势必将仇人害死才会消失。方才我们只是路过,它们就狠狠盯着,若是进去斩灭,估计目标就得换了。”
林文秀回首瞧一眼,屋檐上尽是密密麻麻的血目,一睁一闭。吓得他挤在两人中间,扯喻不言的袖子,低声道:“可王财主会邪术,不出来,如何将做了他们?他们不死,恐这鸟也不走;鸟不走,村民提心吊胆,还是过不好。”
仲幸生递一眼过去,喻不言颔首,掩着花魄,道:“先去看看姜书生的屋子。”
门前吊死三个人的书被砍了,余下一个木墩子,空门大敞,黑洞洞如野兽血盆大口,待人自投罗网。人走屋空,遍地破罐,残余不明灰烬,似燃的纸钱灰。花魄满目愁绪,从喻不言指尖探出头,哀伤地看着一切。
花魄细声道:“斩师,能带我过去么。”
喻不言将她搁在桌上,正对敞开窗口。花魄向前走两步,窗外无月无云,沉沉一片,满是漆黑。
“从这看,本是能看到那棵树的。”花魄满面忧伤,“我躲在花里看他,白日鸟鸣,夜黑歌唱……若无我,书生就不该死的。”
花魄掩面低泣。林文秀不敢走远,动手动脚扒拉桌子,拉开抽屉,荡起灰尘。他瞧见仲幸生的眼神,讪讪一笑,撇撇嘴,撑在桌上向外望,一脸好奇。
林文秀一路随行,事事冒头,声声有应,勤学好问,只是鲜少有实践的时候,不知他到底学了几分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