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不言觑他，自思道：“既他喊我一声师姐，合该教让他学到真本事，不然日后出去斩鬼，再失一臂可完蛋。”想完，要林文秀去田间，看看大鬼卧田是怎么回事。

林文秀一怔：“我一人去么？”

“一个书生尚能驱大鬼，你是斩鬼师怕什么？”喻不言笑笑，“大鬼既不害人，你就去看看它为何在此，将其赶走就好了。”

林文秀自知是机会，竟一句话不说，头也不回地走了。喻不言看他走得飞快，步履匆忙，衣袂纷飞，显出几分惴惴不安。

仲幸生抿唇一笑，悄声道：“等一会子，我跟过去。”

“行。”喻不言点头，碰着林文秀拉开没合上的抽屉。她推手去合，推拉卡主，指腹勾着抽屉下方稍稍抬起，忽地指尖摸着什么东西，弯腰摸索出来。

抽屉下夹着一包东西。喻不言打开，见裹着一件小衣裳，针脚粗糙，看似是几块布拼凑出来的。

“是姜书生留与你的。”喻不言将衣裳给花魄。

花魄抚着衣裳，小小的泪珠将其打湿。她穿上缝制粗糙的衣裙，低吟出诱人歌声。轻轻缓缓，如清风掠耳，又恰似母亲哄睡呢喃，令人听之陶醉。

突然风驰灰烬飞，一只怪鸟拂灰落在窗沿。独目血眸，安静地望着花魄。喻不言惊一惊，上前抓着花魄，仲幸生取鞭在手，按兵不动。只见花魄从她手下探出头，直直地回望那颗血眸，潸然泪下。

“斩师不要！这是书生。”

“什么？”喻不言迟疑，将她重放回去。

花魄提着衣裙，跌跌撞撞走去，扑进怪鸟胸膛。怪鸟温和地望着她，不似王财主屋顶那样冷漠凶恶，低头将她送到背上，展翅飞走了。

“奇怪。”喻不言莫名，“姜书生怎的成了一只怪鸟？师弟，这又是什么我没想起来的鬼么？”

仲幸生复将鞭子挂在腰间，同是疑惑不解：“此事奇怪。我不曾听过人死后变作怪鸟，合该有阴差勾魂，入死籍才是。”

“罢了，先去找文秀。”

时是夜深，寂寂无声。喻不言同仲幸生往田里走，远远地见了林文秀的身影，放慢脚步，掩在旁边树后。他四下张望，拨弄农田，左顾右盼，不知做些什么。

喻不言低声道：“他胆子大，不惧鬼是好事。只是，说了是要找大鬼，他怎的还在那翻石块看？”

仲幸生悄声道：“许是他有想法。”

林文秀叫一只怪鸟吓得立在原地，骂了一句。过一会儿，他跺跺脚，壮胆似的爬上身侧一岗子，拔剑环视，挠挠头，干脆盘腿坐下了。

“他何时能发现，身下的岗子是大鬼？”

“若是我们不去，怕是天亮了也察觉不了。”

二人相视一眼，齐齐叹气，自树后走出，来到林文秀面前。他见着两人，连忙蹦起来，叫道：“师姐，我没看着大鬼在何处！”

喻不言指指他身下，笑眯眯道：“不就在你身下坐着呢？”

林文秀心头一紧，驱光看去，果见岗子赤红，上下起伏，细细一听，还有打鼾声。他吓一跳，忍着轻手轻脚爬下来，连蹦带跳至喻不言身侧，捉着她的袖子叫唤。

“妈呀，这么大的鬼！”

“都说了是大鬼。”喻不言说，给他后脑勺来一下，“你这样粗心大意，日后还要再缺胳膊少腿。”

“唉，我晓得了。”林文秀闷闷不乐。

喻不言继续道：“斩鬼是要大胆，但不可粗心大意。有些鬼胆小，有些鬼狡猾，知你身份就不贸然出现，专等你看露怯了。”

仲幸生取鞭上前，接着她的话道：“这等不害人的大鬼，多是身有职位，不可斩。但人鬼有别，突然露面吓人，也是罪过，不用客气，直接将它揍了就行。”说完，甩手一鞭子抽岗子上。

岗子颤抖两下，一亩田地整齐地翻了过来。细细一看，是一只大鬼从中坐起——通身赤红，目如灯笼，呼吸似风，青面獠牙，遮天盖地。俯身逼仄三人，气势森冷。

林文秀直躲在喻不言背后，露出一双眼，正对上一对气忿忿的绿眸，鹌鹑一样缩了回去。

仲幸生冷厉道：“身为夜察，却不分人鬼，懈怠卧田，惊扰百姓，扰乱农田，该是受罪！”

夜察鬼俯身，一双绿目细细看过他，立马伏地告罪：“哎呦，哎呦，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没认出来是斩师大人！斩师行行好，切莫告知鬼王，莫要招了鬼差来抓小的、小的这就走。”

夜察鬼体型硕大，一拜又一拜，扑起狂风灰土，吹得三人灰头土脸。喻不言气得笑，呵斥：“停！你为何在此卧田？”

夜察鬼立即停了，眼珠子溜溜圆，缩成小山似的模样，伏在地面小心翼翼地看过来，望过去。嘴里嘟囔道：“小的饮酒贪嘴，懈怠了工作，是小的错。两位斩师大人明察，小的一次不曾害人，只……只偷了点人供来的酒吃，算不上罪过。”

“惊扰旁人还不是罪过？”喻不言拂去脸上灰土，瞪它一眼。

夜察鬼知自己身有职位，斩鬼师也奈它不了，哼哼唧唧，伏地撅腚，滑不溜秋，晃来晃去。

喻不言看得眼疼，仲幸生已是掩面。林文秀深受震撼，指指点点，半晌说不出话来。正待那夜察鬼撅腚晃着呢，怪鸟去而复返，背上坐着花魄。

“斩师。”她清脆地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