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羊骚气弥漫开来,几双青白手齐齐摸上船,左拽右晃,势要将船弄翻了。船家十分老道,手中划写“器”字,大喝一声,忙忙驱鬼。然不知这鬼是凶还是恶,怎的也驱不走,死死扒着船,欲上来,又忌惮两个斩鬼师,迟迟不肯冒头,只露了一双手。
船家慌得跌在船尾,齐弓张扶着他,失了沉稳。林文秀还在跺脚,见过夜察鬼后,甚的恶鬼凶鬼他都不惧了,只当个长得凶点的三岁娃娃。反正无论遇着什么鬼,师姐总能让其哭哭啼啼。
“文秀,在船上待好,我下去看看。”喻不言将衣袍扎在腰间。
林文秀大惊:“师姐,你不是要跳下去罢?哪有这么斩水鬼的!你别——”话音未落,喻不言已跳了下去。
“师姐!”林文秀趴在船前,盯着看了会儿涟漪,想她十分厉害,干脆直起身,盘腿等着了。
不多时,不再有水鬼扒船,撸也摇得动了。船家连连庆幸,跪船上拜安定神:“多谢安定神相佑。”完了,站在船尾当即摇橹要走。
“走什么!”林文秀急忙站起来,“我师姐还没回来,走什么走,不准走!”
船家心中慌慌:“此地挨着江滩,不多远。且她是斩鬼师,有本事,既能斩鬼,也能一人回江滩上。待明日天亮,再将其接回来不成了?我一老汉没甚本事,总不能留在此地叫鬼害了!”
林文秀欲要同他吵,见齐弓张白着一张脸不说话,沉了沉心,放软了气势,说道:“船家此话不假,可眼下天黑,俩眼一抹黑的,我师姐如何能寻得了江滩了?况她水性不好,且在此等等。我师姐是斩鬼,她一下水鬼就没了,怎么害得了你?”
船家仍是犹豫。林文秀一摸,从怀里摸出来一张平安符,将揣了一路的两文钱不着痕迹包进去,塞在船家手中,连连道:“船家行行好,再等一等。况且,岸上还有我师哥和花大哥,他们见我几个回来,免不了一顿争吵。我师姐是厉害的斩鬼师,是赤剑不言。船家听过么?赤剑斩鬼,百鬼必消。那就是我师姐!”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船家捏着符纸,摸着两文钱,听他一言,想到怀中一贯钱。掂量来去,自觉岸上人不是自个能好言哄去的,顺势而下:“哎呦,赤剑不言么?那还是再等等罢。”
是时夜黑,芦苇迎风,飘飘忽忽,雾气似的团在周围。船家点了灯挂着,好让喻不言见着光寻来。三人坐在舱中痴等,林文秀怕齐弓张晦气,倚在船家身边,单手搁在腿间,好生事时迅速拔了剑。
船家仍有心怯,闻风惊慌。林文秀尤其怕他摇橹走了,好生安慰着道:“船家,不要怕。我师姐讲了,恶鬼专欺小人,身正不怕影斜。你平日坦坦荡荡,何来鬼怪害你?”
船家松了口气,说道:“我老汉平日就撑船,赚些来往行人的钱,决是不做亏心事的!”
林文秀笑道:“那就不要怕!”
二人说说笑笑,散了夜间寂静。齐弓张一话不说,和气面容沉下来,多是凶恶,看之心慌。他看两人说得趣味,冷不丁道:“可这水中多是替死鬼,拽活人替死,哪里分仇不仇的?”
林文秀恨不得戳他一剑!好的不说专拣坏的,偏要将船家说怕了,摇橹回去才好么!他气忿忿着,余光一扫,忽而一个激灵。齐弓张掩在黑暗中,一言不发,不知琢磨些什么。他一个身背冤魂的人,又是身强力壮,对付他一老一小决是没问题的,方才那话……莫不是要将老小做个替死鬼,摇橹回去了?
林文秀倏尔心慌起来。他尚且能对付鬼,眼前这一壮汉如何对付?算是他年轻气盛,乱拳打死老东西,长江后浪推前浪,但苦也就一条胳膊,单臂难对双拳!况还要护着船家!
林文秀福至心灵,瞬间悟了仲幸生上船前讲那话——原是要将他做个钩子,钓眼前这人!他心里大叫苦:“师姐,快回来罢!不然鱼没勾着,钩先折了!”心慌意乱间,余光瞥见一抹白,以为喻不言回来,急忙转身,凭栏不稳,一瞬跌下去。
“啊——”
话分两头讲。喻不言一跃江中,芦苇丛地水不多深,两三米的模样。她潜入船底,不见水中鬼,唯一束水草缠着腿,将她扯扯勾勾,拽到别地。此地水浅,可站起身来,堪堪及胸前。
喻不言拨开芦苇丛,一簇簇往里寻。在一茂密芦苇丛中寻着一具尸体——手指死死勾着她的腰带,惨白浮肿的脸上不瞑目,浑浊地盯着她。是个年轻人,看不出具体年纪,死了有些日子了。
喻不言扯他手,扯不下来。目下不见冤魂,唯有怨气横飞的尸体,再久些,就该尸变了。尸变成尸鬼,尸鬼翻江滚浪,不知单单复仇那么简单,时候久了,决是一方祸害。到时过江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我知你心有怨气,可还不是他死的时候。”喻不言话落,捉她的手更紧,充满怨气的死面变得仇恨,死死地看过来。
喻不言握着他的手,低声道:“你只看他在眼前,却不晓得他为何身背这等冤魂也死不了?定是身上有些邪术备着。你去了,落了魂飞魄散的下场,甚至还助其散了冤魂,免了这死灾。”
尸体脸色变得平静,仍不松手。
“我帮你杀了他,解不了你心中仇恨。你咽不下这口恶气,便离不开这尸体,无法托生转世。”喻不言接着道,“你信我,明日不要翻江打浪,让船好好的开出去。待到他下船之时,就是你报仇之时。”
尸体松了手,手垂下来,指头点在身下淤泥。
喻不言弯腰挖泥,挖出来一个匣子,里头装着卸任归乡的文书。她心想道:“莫不是以为这里头是钱财故害人了?”抽出文书折在怀中,对着身边尸体道,“你有无身份物件?我好告知你亲人,可叫他们安心了。”
尸体默默盯着她。喻不言回望,见其不对,道一句:“抱歉。”捏着他的双颊,令其张口,见口中含一枚玉戒。
“此物我收下,会交付你家中亲人。”喻不言再三保证,尸体才肯松了她。
是时夜深,唯一轮明月相照。喻不言水中浸泡多时,心觉离去许久,该回去了,便折身。她背后有视线默默注视,回首相望,月下浮尸惨白,神色平静,双目未合,安安静静望来。
喻不言回身,手覆其目,转身游走。她拨开一簇簇芦苇丛,终于见着一丝微光,心想该是船上灯火。正要一口气游过去,忽听得林文秀大叫。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