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谦笑道:“得小友一助,怎能不带?今夜可好好休息,明日咱们就走,这一路行船,可都要靠喻小友了!”
喻不言同笑道:“包花大哥风顺江平。”
月霞看她浑身湿漉漉,一阵怜爱,打了花谦一下,没好气道:“好了,快别说,叫喻小友洗个热水澡,好好歇息歇息!这般浑身湿透,吹着凉风,风寒了如何是好!”
“哎呦瞧我这!”花谦连忙道,“小友快好好歇息!”
一行人歇在就近旅店,预备明早行船。
喻不言总算洗了热水澡,换上月霞送来的干衣,摊开怀中贴了符的文书。彼时只略略一扫,不知内容,细细一看,知死者名唤余白,曾在别处上任做官,今任期满,卸任归乡饶化。谁知途中遭此不测了。
喻不言合上文书,静坐沉思。同尸体说得话多是安抚他的,实际齐弓张有无邪术傍身,她也不知。只因前日在八方来,齐弓张一念善心多匀钱,她才见钱上带怨气,察觉店伙计不对,促成一串因果。斩鬼师接过钱和求,须得做完才算完了。
喻不言自想道:“一念之心,反倒要我助他平安渡。罢了,看他如此隐忍,缠在花谦月霞夫妻二人身边不离,该是察觉待在善心人身边,可避冤鬼来索命。既如此,我就送他一路平安,完了这晦气,免得他夫妻也做了替死鬼。”
思想间,门口有说话声滞留。喻不言奇怪,起身推门——店伙计端着饭,仲幸生挟制甘不愿,以及手持银枪的林文秀,几人齐齐望来,四张嘴同时出声:
“师姐!”
“师姐!”
“他偏要来惹你。”
“客官饭来了!”
喻不言尚未张嘴应,甘不愿立马变了脸色,狠瞪林文秀,转而望来,可怜兮兮道:“师姐,他又是谁?你怎么还多认了师弟?”
喻不言没理会他,侧身让店伙计进来放饭,道一句多谢。完了,抽出来眼觑他三人,似笑非笑道:“先吃饭。谁敢吵一句……就端着饭出去吃。”
甘不愿拧着胳膊甩开仲幸生,夺过银枪收在腰间,看脸色还是要骂,生生咽下去,老实坐着。几人陆陆续续上桌,喻不言不说话,先吃饭,待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问仲幸生:“有寻人的么?”
仲幸生摇头道:“多是已结案了的。看样子这群贼人见了风声,只劫暂留在此的外地人,免去生事的麻烦了。”
喻不言将在江中遇着的鬼同他说一说,道:“我受他了钱,须得完了才行。这尸身亦是饶化人,顺路去了,直接将此物归还他亲人,你看如何?”
“依你。”
林文秀吃着饭哼哼两声,算是作应。甘不愿看他三人十分亲密,将他看做外人似的,心中百般不情愿,委屈劲儿上来,落了两行泪,一个缩在那哭起来了。
喻不言一顿,不知他哭什么劲儿。虽是晓得他是师弟,但在青水时,沈苗所说的仍让她心中疑虑,又是记不得,不知他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无法将他同一路而行的仲幸生及林文秀放在一起。
甘不愿眼泪吧嗒吧嗒,瞧着可怜。往日里就是仲幸生眼力见好,眼下跟瞎了似的,仿佛不知旁边有个泪人,吃饭吃得闷不吭声;林文秀瞥几眼,望望师哥,瞧瞧师姐,将脸塞在碗里,一言不发。
喻不言递过去几个眼神,仲幸生都恍若不觉,还来端茶倒水,笑吟吟问是不是没吃饱。她冷哼一声,对着对面人问道:“你该是听他说了,我记不清往日的事,也不知你是师弟。”
甘不愿抹了眼泪水,连忙道:“我知道师姐就行。”
喻不言道:“你为何在此?其他师弟妹如何了?”
“我听闻此地江浪诡异,故赶来一看,不想遇着师姐了……”甘不愿说,泪汪汪地看过来,“其他师弟妹都同我一样,分散开去寻遭鬼的地方,因着……”话到此,他迟疑片刻:
“因着宁师姐叛师门,四处逃窜,教人以邪术,所到之处害人死,鬼魂泛滥。”
喻不言不曾问,他反是直接说了出来,神情真挚犹豫,眉眼间怀着一丝难以启齿。她瞧着新师弟的双目,直直地对着她,不含半分退怯,甚至多是委屈埋怨。
喻不言道:“她是因何叛逃了?”
甘不愿摇摇头,亦是奇怪:“我也不知,许是师傅的缘故。六年前我同宁师姐四方斩鬼,路过青水偶然遇着一户人家,说是认识师姐你,就留宿在此了。那户人是个短命相,师姐曾说莫要言语他人命,谁知宁师姐酒桌上说了出来,惹得那人心慌慌。后来……她同那户人家商议着邪术的事,我去阻拦,确打不过,只堪堪给了她一刀就跑回去,再后来就……成了这般模样。”
喻不言听到此,蓦地想起青水雨幕印象那一瞬——宁不屈挨了一刀,正是合着他所言了。原来那时候两人正因此事争执,大打出手。
“当时我逃回无心观同师姐你说,本该去捉她回来的,谁知……”甘不愿犹犹豫豫,“我身受重伤无法行动,师姐也是……”
话说得支支吾吾,听得喻不言奇怪,问道:“我怎么了?”
甘不愿扫一眼另外两人——仲幸生低眉垂眼,正是沉思,望向喻不言的目光尤其复杂;林文秀饭不吃了,脸色苍白,只盯着他,欲言又止。这两人的目光都叫他讨厌,恨不得一枪全扫出去。
“文秀。”仲幸生唤一声,对着喻不言低声道,“你们……先聊罢,我们吃好了。”说罢,带着失魂落魄地林文秀离去。
两个厌人精走了,甘不愿急忙坐在喻不言身边。她本就是多纵着师弟妹,见是如此,也不板着一副冷脸了。又是之前倏尔回忆起的道袍银枪,同他也是符合的,故放下心来。
“师姐,你不要多信别此生,该是信我的。”甘不愿委屈,倚在她身边,撒娇撒痴,“怎么还将耳坠送了他呢?之前丢了一个你分明十分爱惜,而今失忆了却不当回事了。”
喻不言瞧他一眼,自想道:“耳坠我嫌一个不妥,收了起来,他却说我送出去?想来之前我曾含糊其辞,他并不知耳坠早早就赠与仲幸生的实情。我为何不说,是有什么原因么?”一瞬想完,面上不显。
“不记得,还怎么当回事?”她笑着将话搪塞过去,“为何说我不要我多信他?”
甘不愿面色一沉,频频向外看,压低了声音道:“别此生是师傅半道捡来的,有时痴痴傻傻,有时又骂骂咧咧,暴躁易怒,恍若时时都在换人。师傅将他圈养着,只留一口饭吃,不知做些什么邪术,宁师姐就该是同师傅学的,故叛逃师门。那日我急急赶回去,正是师姐刚杀了师傅,身受重伤,所以——”
喻不言打断他的话:“什么?”
甘不愿对上她的眼,下意识重复道:“师姐、师姐受伤——”
“上一句。”喻不言双目沉沉,“你说我杀了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