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捡了别此生后就变了,不知为何做些邪术,师姐见状十分愤怒,就将他杀了。那日我回来,正是师姐杀了师傅,浑身是伤,歇息许久再去追宁师姐,已是迟了,被她逃之夭夭。这六年来,师姐一直同我们追她,却怎么也追不着,只得去些闹鬼多的地方寻些线索。
师傅沉迷邪术后,对我们凶恶,还要将我们用作邪术上。师姐心有不忍,多照顾我几个才做出此番决定的……师姐莫要放在心上,已是过去了的。”
喻不言将甘不愿的话全消化了,揉揉眉心,睁开眼。她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突然明白了仲幸生此前百般阻拦她回师门,该是有这层意思的。
“我原以为师门上下和睦,不想竟是个分崩离析,邪得邪、叛得叛……如此说来,杀了这样的人也是除害了,只是……我是如何投入这样师门中的?”喻不言试图回想,反而头疼欲裂,不得不作罢。
白光一闪,游光重现。喻不言尚没问她突然出来,她双手捧自个的脸,瞪着眼睛里里外外看了遍,松一口气。
喻不言奇怪道:“你怎么出来了?”
“你还未给我血。”游光放下手,“六年前你弑师时受了重伤,我怕你复发。”
喻不言摸着脑袋,反问:“难不成我失忆是因这伤了?”
游光亦是不知,摇了摇头。她多数沉默寡言,问一句才说一句,眼下喻不言什么都不知,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给了她血,将其重收入赤剑中。
喻不言心中沉思:“甘不愿不要我信他,又喊仲幸生是别此生……我将珍重的耳坠赠与他,该是情谊不俗。罢了,所想无用,直接问一问便是。”
沿岸旅店被花谦包圆了,二楼全是他们一行人住的。半道来的甘不愿,他见是喻不言的师弟,同样给备了一间房,十分大方。
甘不愿粘着喻不言,讨了邻右的屋子,另一边则是仲幸生与林文秀,各个都是独住。眼下夜深,静悄悄,敲门而去惹旁人惊,她干脆直接翻窗而出,攀在墙上推窗,一跃而进——
仲幸生正在浴桶里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喻不言吃了一惊,下意识转身,背后窗子还空着,差点扑摔下去,所幸叫身后人湿漉漉地手拽了回来,赶忙站稳关了窗。
“你做什么!”仲幸生气道。
“自是有事,不然为何来找你?”喻不言理所应当转身来。
仲幸生“噗通”一声沉进去,露一张红彤彤的脸,气忿忿的眼,面红耳赤,没好气地瞪她。喻不言本想做个坦荡模样,化解这一场乌龙,谁知他这份神情趁着浴桶热水雾气,软成了羞赧,那一眼瞪也是软绵绵,好似秋风吹叶拂面,只惹得人一笑,生不出半分气来。
喻不言见状,竟直接笑出来,笑得他脸色越来越黑,挥手踱步,走将屏风另一侧了。屏风后一只手匆忙扯了挂在上头的衣物,水声呼啦,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颇是急切气恼。
喻不言背对屏风,向后一瞥,压着心中笑意。仲幸生容貌锋利而不易近人,却是方才她唐突翻窗进去时,先是见了他瞠目结舌,面红耳赤;那双眼里头既是不可思议,又是手足无措,对比了原先冷冷淡淡,气定神闲的模样,实在是有趣的很。
“也不知我是什么性子,竟这般喜欢看他急得耳根子红。莫不是有什么病么?还是跟被我杀了的师傅学的邪性?”喻不言兀自沉思。
思想间,她走至桌旁,给自个倒一杯凉茶。
说来这家旅店布置不俗。屋内宽敞,桌椅板凳干净自不必说,雅得是墙壁挂的花鸟画、单扇屏风上的山水景。屏风看似纸状,半透晕着水汽,恍若云雾仙境,飞溅的水痕如群鸟拂过。后头人影绰绰,许是太过急躁,百般拉扯衣裳,拾掇长发,让喻不言看出几分皮影的闲情逸致来。
她搁下茶杯,笑吟吟喊一句:“师弟,要帮忙么?”
“喻不言!”话似是从牙缝中磨出来的。
“怎么敢喊我名了?”喻不言笑道,“是一路纵你太多,忘了我是你师姐么?”
“到底是谁纵谁。”仲幸生冷哼,自屏风后出来。他面上泛红,神情却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平静。步步走来,不见半分慌张,坦然地坐下,好似刚才一切不曾发生。
仲幸生抽一张隔音符纸贴上,倒一杯凉茶一饮而尽,浇灭心中燥热。只一抬眼,撞上戏谑双目,又是一阵恼火,干脆别过去不看她,独自生着闷气。
喻不言耐着性子哄他两句,到底惦记着前来有事,便道:“好了,不逗你了,是来找你有事说的。”
仲幸生道:“什么事?”
喻不言反问:“你不知我来同你说什么事?”
仲幸生笑一声,眼中的漠漠化作无奈。四目相接,格外珍重。他叹息道:“我对你没什么隐瞒的,也不曾骗过你。”
喻不言怪道:“那他怎么叫你别此生?名字可对不上。”
“换了名的。”仲幸生淡漠道,“此生已别,今生得幸。”
喻不言听了笑出声来:“此生今生不是同一生?说得你好像死了一次似的,两头矛盾。”
仲幸生轻轻摇头,万般的无可奈何。
“你之前阻我不回无心观,是晓得我杀了师傅么?”
“是。”
“为何不说?”喻不言手臂支在桌上,懒洋洋撑着脸打了个哈欠。
“那样的人不值得想起来。”
“我还多喊了几声师傅,叫他占了便宜呢。”
仲幸生不曾想她从这点切入说起来,愣一愣,道:“好罢,是我错了,该早些告诉你的。”
喻不言笑两声,没再追问。她无非是要瞧瞧仲幸生的态度,这样坦坦荡荡,甘愿对她一览无余,便没什么再值得问了的。再怎么说,她是失忆,不是失脑,更不是那种听人三言两语就改了态度,一惊一乍的人。
仲幸生一路随着做的怎么样,她都看在眼里,两人之间彼此油然而生的默契,绝不是能装出来的东西,必然是经历过许多才有的。况且,还有他带着的自己的耳坠。
耳坠沾了水,颜色深了些。喻不言只顾着盯耳坠,没在意他愈来愈躲闪的目光。待她察觉时,仲幸生好似又洗了一遍热水澡,面上耳根都泛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