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师之间避免结缘,免得日后成鬼,见之心软,下不去手斩,滋生祸害。故从不彼此赠送信物。若非师门同出,大多是淡如水的交情,比着受他人斩鬼时的情意多不了多少。
喻不言起身,笑着道:“我既将身上配饰赠与你,该是信你许多,将你当做了自己人。但我如今记不清过去,自然也没法同你真的交心,待我想起来后再说。到那时,你可别因此恼我,同我翻了旧账。”
仲幸生眼光倏尔亮起来,不过眨眼间恢复了平静,平平淡淡应一声。只那眼睛、嘴唇,怎么都遮不住,满心欢喜要飞出去了似的,弄得他自个又羞恼起来,别过脸去了。
喻不言乐得看他这别扭样,哈哈笑两声,道一句“夜安”,翻窗原路回去了。仲幸生伸头频频看,隔壁关了窗,也不知他看个什么劲儿,兀自欢喜,在屋子里头踱步。
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平日的沉稳不知丢去哪个爪哇国了。他脑子里来回滚着“信你许多”“自己人”这两句话,想着,又在傻傻笑。
笑够了,仲幸生食指拂过耳边红坠子,苦涩叹息两声。
翌日,花谦月霞夫妻俩起个大早,神采奕奕,见了水都是一副笑面。停船月余,总算能离去,快打了水漂的货将变现成钱,搁谁身上都是乐。船老大同几个伙计没甚趣味,日前试了太多次,早不当回事,各个萎靡不振打着哈欠。
“小友,今日确能出发?”饭桌上,花谦仍是又问一遍。
喻不言喝一口热汤,笑吟吟道:“包出发的,花大哥且将心放在肚里头。”
花谦哈哈大笑:“那我可将心肝肺全都踹肚子里头了!”
“这话说的有趣,谁的心肝肺不是在肚里头!”月霞笑着,没好气嗔一句。
吃了欢欢乐乐的早饭,一行人赶至沿岸,预备行船出发。岸边多是来看热闹的,谁叫这货船停了这般久,还有怪异江浪打,本地人多当个闲谈乐子说。如今见真是要走了,又闻是个厉害的斩鬼师随行,嘴传嘴,耳打耳,一个个全跑来了。
齐弓张面带和煦微笑,紧紧黏在夫妻二人身边,半分不离。这对侠侣多把他当个弟弟带着,也不觉有异。却在喻不言几个斩鬼师眼中,他身上的怨气慢慢染在他二人身上。而他们是不晓得的。
喻不言走过去,伸手轻轻拍开二人身上晦气,笑眯眯道:“今日风和日丽,正是行船的好时候。花大哥莫要耽搁了,走罢。”
“成!”花谦爽朗一笑,“开船!”
岸边的人交头接耳,有几个好事的吆喝:“哎!今日能走么?”
有的说:“哎呀,该是走得了了,那人又没做甚坏事。”
有的说:“谁知道呢,许是走不了,一船货打了水漂咯。”
还有的说:“是来了个厉害的斩鬼师斩了水鬼。怎的之前的斩不了?不厉害么?还是技艺不精?”
嘈嘈杂杂,说说笑笑,多是做个乐子说道说道,不当回事。偏有那坏心眼的,不坏好心,专要看别人倒霉他才乐呵,啐一口,嬉皮笑脸道:“前些日子小风小浪才是无聊,今日大浪扑来,整个船翻了,才是个真有趣!”
货船徐徐前行,过了前几次江浪打回的距离,渐渐越来越远,岸边的吵闹嬉笑都听不进了。船老大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大喝道:“走得了,走得了了!”
船上一伙人都高兴起来,忙忙碌碌。花谦月霞开心自不必说,齐弓张暗暗松一口气,整个松懈下来,笑容真切许多。他往喻不言这走来,笑道:“多谢小友。”
喻不言亦是笑道:“我要护你渡江平安的,不用多谢。”
齐弓张客套几句,别过花谦夫妻两个,只说身体不适,去船舱休息会儿。喻不言猜他几日遭鬼扰,提心吊胆,没睡个好觉。
“也好,就安下心来,好好歇息才是。”喻不言心中暗想。
林文秀同船上伙计打得火热,不知聊些什么,飞快的活络起来,没两下不见了人影。喻不言问,他只暗暗一笑,附耳道:“师姐,行船中也能赚钱来,你且看我的!”
喻不言估计他是要同这些伙计作赌,挑挑眉,嘱咐道:“收着度。”
“我自是晓得!”林文秀嘿嘿一笑。
甘不愿仍是粘在旁,看师姐同他不知所谓的师弟交头接耳,心不甘,情不愿,酸溜溜的难受。见其走了,忙贴上去占位置,做出来憨厚模样,好声好气道:“师姐,你同他说了什么?不能叫我知道么?”
喻不言本没想同甘不愿一道走,谁知他说什么都要一起来,不分开。好在花谦是个好说话的,不在意船上多个人,将他一并带着了。
喻不言拿同个师门出来的没辙,叹道:“只说些赚钱的事罢了。一路行得艰难,没什么钱。”
“没钱?”甘不愿疑惑,“师姐多做别家门客,怎会无钱?”
“门客?”
“对。”甘不愿瞥旁边仲幸生一眼,低低一笑,“师姐竟还不知么?分明还有个熨帖师弟跟在旁,竟也不知么?”说话间,将“熨帖师弟”四字咬得极重。
喻不言实在不知他这斗兴从何而来。仲幸生同林文秀都相处好好,偏偏他跟个炮仗一般,要将这两人挨个炸了才高兴。
喻不言心里奇怪:“莫不是在师门也这样么?不知正事当前,只顾着争宠夺爱……罢了,混账师傅能教出什么好来?不过,我为何在种师门中学斩鬼?家里人因何同意我去了?家里人……我家……”只稍稍一想,头又痛起来。
喻不言压了压眉心,不再去想。但家人之事她搁在心里,势要沿途查个分明。
仲幸生见其面色突然一变,忧上心来,低问:“晕船了么?”
“有点。”
“我问了船老大,天气好了,四日就能到了。”
“四日……”喻不言嘀咕一声,忽地袖子颤了颤。转眼一瞧,甘不愿手指勾着,小心翼翼地抖两下,唤来她的注意力。
喻不言心中无奈,又觉好笑,道:“方才说的门客,怎么个事?”
甘不愿阴转晴,喜形于色,挑衅似的扫仲幸生一眼,然对方并不理会,只凭栏望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