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要找的是我大伯子。”

喻不言一怔，尚未答话，许香便扯着身旁丈夫道：“当真是巧了，余白是我丈夫余念的兄长。”说着，两个不由自主笑起来，齐齐望来，希冀道：

“听闻大伯子任期已满，正要归乡来，怎的还没回来？二位莫不是大伯子的朋友，遇着什么事来告知么？”

喻不言心中也叹巧，真是一桩苦巧。她从未有此刻觉着自己糟了晦气，是个报忧不报喜的恶人，专来破坏这善良夫妻的生活。尚未叹几句，念起先前之言，又是一阵发苦。

余念撞齐弓张，许是意外，许是天意所为，应着亲人报血仇。苦她当时不知所谓，扯谎掩去，如今要将实情说了明白，又要如何将这一桩谎言掰开，露出湿淋淋的真相来？

一谎遮一谎，桩桩掩实情。

喻不言思虑许久。沉默间，他夫妻两个自期待到惊慌，该是察觉什么，眉宇浮上忧虑之色，坐立不安，问道：“贵人，可是我大伯子出了什么事么？”

喻不言微微叹息，取出怀中归乡文书和玉戒交还两人，低声将余白已死之事道了出来。她掩去余念撞得齐弓张是凶手，只说害人者已死，将遗物归还于此。

“怎会如此……”

夫妻两个不可置信。许香握着文书玉戒低泣，余念只呆呆坐着，失了魂般，目无光彩，不哭不笑，仿佛同哥哥一并死了，只肉体存在着。许香见状，更是心痛，拥着他嚎啕大哭。

诸多言语都是苍白，稳不住悲痛人的心神，接不住伤心人的泪珠。饶是喻不言多见此，仍免不了低眉垂眼，空叹两声。师姐弟两个并排坐着，默默饮茶，不发一语地伴着二人。

过许久，许香率先遮住眼泪，擦去又流，强撑着要说话，却又是两行清泪，哽咽道：“多谢两位斩师相告……大伯子他尸身在何处？定是要接他归家，不叫他死于他乡。”

喻不言道：“找你们来正要说此事的。”

余白归乡途中死，而今报了冤仇，还需完了生前归乡心愿。今夜他该是从江中爬出归家，生前恩仇念想尽数结了，方才会离开。他怨气颇深，尸身不腐，此番万万不得强硬来，须得将他平安送走，不然迟早酿成一方祸害。

夫妻两个哭得哀恸，喻不言见状，上前安抚道：“今夜他魂归故里，你两人可同他说些话，叫他安心离去。”

许香激动道：“当真能说话么！”

喻不言点头：“只一会儿，不能太久。”

“谢谢斩师，谢谢斩师。”

两人喜极而泣，不多时抹抹眼泪，重振作起来。许香打起精神，嘱咐丈夫几句，叫他进屋歇息，好平复了心情。转来面对喻不言两人，勉强笑笑：“此事突然，家中就我二人，多是照顾不周，还望两位斩师莫怪了。”

“无事，不必在意我们。”喻不言吩咐她准备些东西，再讨来些纸笔绘符。许香很快送来，自去准备了。

喻不言绘符燃了，告之仲幸生二人余白家的位置。未几传来回信，说遇上些事，会晚些来。

喻不言猜测是遇着鬼，帮着斩鬼了，故没放在心上。转过身来，许香忙忙碌碌，背对着两人时不时默默眼泪，顷刻间又打起精神来。

喻不言心中庆幸，好在是提前找到告之了，不然半夜尸身忽地闯入，这夫妻两个虚虚弱弱，还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她将袖子挽起，对身边甘不愿道：“你去和官府通个气，夜间早些宵禁，告之送鬼，免得惊扰邻里了。”

甘不愿道：“师姐不随我一起么？”

“我去帮一帮她。”喻不言说，“一个人操劳后事，太难了。”

甘不愿瞥一眼，点点头去了。

喻不言上前，发现她竟什么也没做，攥着一只杯子擦来擦去，眼泪落得太多，几乎成了麻木。甫一来了人，反将她惊了一惊，手中茶杯落下，被喻不言稳稳地接住了。

许香忙道：“我、我多谢斩师，我……”

“无事，你且放心。”喻不言轻轻拍了她的肩膀，“需要做什么，我同你一起。”

许香想着拒绝，想着怎么能让客人做这种事，只抬眼对上那双安抚的眼眸，不自觉地就点点头，手背抹着眼泪，怎么都提不起劲来。

喻不言见状，提议道：“先将他的衣裳叠一叠罢，待其走后，将其烧掉。”

许香道：“不能留一两件存个念想么？”

喻不言摇头：“不可，斯人已去，留存下来的亡人衣恐有作祟，还是烧掉最好。”

许香沉默点头，领着喻不言去厢房拾掇衣裳。此间卧房干净幽静，窗子正对院中梅花，只眼下不是季节，不曾开花，光秃秃枝叶趁桌上文房四宝，到也别有一丝韵味。

喻不言环视一圈，忽地在墙上看见一张镇宅符，正是自个的手笔。她心中一叹：“真是熟人。”

许香取出衣裳，低声道：“大伯子三年未归，只留下几件衣裳，再没别的，若是烧没了，当真一丝念想也不剩了。”

喻不言没有回话。衣物贴身，沾染人气许多，会在人死后作祟，况是余白这等怨气大的。万一她当下心软松口留了一件，日后有几魄附于上头，反来害这夫妻两个该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