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香叠好亡人衣去卧房寻了丈夫,喻不言独坐在堂中待人归来。她听了往事心情沉重,只不记得过去,未生出什么悲伤之意,只是沉默坐着饮茶。
甘不愿先一个回来,看师姐一个坐着,问道:“他两个呢?怎么只有师姐一个?”
“在屋里头。”喻不言抬眼问,“同官府知会了么?”
“说好了的。”甘不愿给倒茶一饮而尽,“待天晚了会有官兵赶人回去,不叫他们出来惹事。说了要送鬼走,所以没什么不愿意的,反倒是都嫌晦气,早早地就归家了。”
喻不言点点头。
甘不愿看她兴致不高,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包梨膏糖,在桌上摊开来,邀宠道:“方才路过见人排队,想着该是好吃的,头个想着师姐,故买来了。快尝尝好吃么?”
喻不言拈了一块,道:“好吃,挺甜的。”
“师姐喜欢就好。”甘不愿笑道。
喻不言望望天,心中奇怪仲幸生两个还不回来,再拣一块糖,问道:“其余的师弟妹,你们如何联系的?”
甘不愿回道:“平日不怎么联系,都是几个月才飞符探个安稳罢了。毕竟分散的开,不好聚集,来往相见亦是麻烦。不过到了年尾,都会去无心观聚一聚,再分开去寻宁师姐。”
喻不言歇了同其他师弟妹们相见的心思,“只她还没个消息。”
甘不愿咬着糖,咯吱咯吱道:“我也曾见过她几次,多在鬼多的地方出现,鬼也都是她引起的,还有一帮子邪术师……不知为何,她总是教人以邪术。”
喻不言思忖道:“邪术师多是求财,若她不求财,难不成专是求个乱?”
甘不愿笑嘻嘻道:“也许是求个乐。”
喻不言望向他,“为何?”
“我也不知,说着玩的。”甘不愿摊手耸肩。
天色落幕,仲幸生自个回来了,和夫妻两个彼此打了招呼,不再多提,就在堂中坐下,饮茶解渴,长吁一气。
喻不言道:“怎么就你一个?文秀呢?”
仲幸生搁下茶杯,回道:“遇着几个沾了鬼气的小孩,叫他留下看着了。”
自饭店两两分别,他二人同喻不言走了相反的路,涌入人群,问余白的消息。仲幸生未曾想到想死的是曾相识的人,再想喻不言失忆,不记往事,相逢已是人鬼相别,未免多有唏嘘,道一声造化弄人。
林文秀不知他心中复杂,将船上同伙计赌来的钱抖出来,洋洋得意道:“师哥,瞧我赢的钱!”一路师哥师哥喊着,已成了习惯。
仲幸生见状,笑道:“亏得是伙计跟你玩的,若是我和你师姐,怕又要被你赌得吃不了饭了。”
“这是哪里话?我今赢了钱,就是要给师姐师哥买好吃的呢。”林文秀就是这几日在船上吃得好,过去几日餐风饮露,且是苦楚。过得比他一个人还要苦得多。
“还没捂热就要花了?”
“钱就是花的,不花攒着不还是个苦?况方才师姐还分了钱给我呢,眼下自是不愁了!”
林文秀振振有词,停步在摊前,左挑右捡。仲幸生知他几分孩子性,也就随他去了,说道:“不要耽搁,还要找人去。”
“晓得了。”林文秀应声,挑挑拣拣,老板包好给他。然而他一摸钱袋,竟是个空空如也,低头一看,早就不见,不知被那个倒了霉的偷走了!
“我的钱!”林文秀气得大喝一声。
人群中一个小孩扭头,惊得忙忙跑了。林文秀见状,大喊:“站住!”忙不迭追上去。老板提着包好的吃食吆喝:
“诶!还要不要啊!”
仲幸生掏出事前喻不言给三人平分的钱买了,拎着追上去。林文秀左窜右挤,弄得周遭人人相撞,此起彼伏地叫着“哎呦哎呦”,有几个摊位挤得没了位置,只骂晦气,将他和偷钱小孩骂得狗血淋头。
“失敬失敬。”仲幸生一路给他道歉。亏得他长得好看,文雅翩翩,糟了撞的也不是坏心眼的,叽歪几句就算了。
一路追赶,左弯右拐,商铺不见,人稀少,冷清安静,仿佛无人居住般。仲幸生寻着林文秀而去,径直到了一座庙,庙前挤着一堆人——摩肩搭背,勾手相依。衣少的蜷缩卧他人脚背,痴傻的嘻嘻乱笑啃手指。往来人磕头撞脑,互相埋怨。
仲幸生拎着一包吃的来,香气四溢,只叫几个人伸头晃脑望来,又怯惹他衣衫染尘挨鞭一顿,将头埋在胳膊,口中念念叨叨。他心中叹息,将刚买的热糕打开,一个一个分将出去。
不多时,一包分完了。林文秀的声音自庙中传来,他起身,小心翼翼地跨步进去。庙中神像是个女人,低眉垂眼,不似菩萨。此间遍地躺人,挤挤挨挨,没个落脚地。他贴着墙边走,赶至神像后的空去,林文秀正堵着几个小孩,一脸气愤。
“把钱给我!”
偷钱小孩被两个稍大点的围着,倔道:“谁偷你钱了!”
“还说谎!”林文秀气得脑壳子疼,“我亲眼看见你偷的了,快拿出来!”
“反正你有钱,给点又怎么了?不要做了小气鬼!”
“说得轻巧,我的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
林文秀气得骂骂咧咧,旁躺着的没一个起来看,都是蜷缩着睡觉,不当一回事。仲幸生走过去,眼睛一眯,三个孩子身上都带几缕鬼气,萦绕面上,各个都憔悴。
“没钱不是偷钱的借口。”仲幸生说,走来将林文秀往后拉拉,蹲下来同几个小孩面对面,笑着问,“不过你同我讲讲为何偷钱,说不定我能帮了你的。”
三个小孩面面相觑,两个大的问:“你不要钱了么?”
“钱是要的,那是我师弟的。”仲幸生将自己的钱掏一半,递过去道,“我师弟赚钱也辛苦,你把他的钱还了,用我的可好?”
三个小孩傻了眼,没遇着过这种事,闷头闷脑还了钱,彼此都不好意思,侧开身子,让他两个进来了。
里头还躺着一个孩子,沾染鬼气更多,已是气若游丝。仲幸生一看便知不好,上手驱鬼气,将其抱着,领着剩下三个小孩一并赶去医馆,付了钱看病,留了林文秀在那照顾,独自一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