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幸生道:“我看你如此着急要寻他家,该是鬼回家,须得送鬼走,就赶回来帮忙,留了他在那看着几个小孩。”
甘不愿笑道:“有我陪着,不用你回来。”
仲幸生没给他一个眼神。
喻不言问:“哪里来的鬼气?”
“路上太急,小孩子七嘴八舌说不清楚。”仲幸生道,“我见天黑,先回来解决这件事。”
喻不言点头:“好。待此事完了再去看看,文秀在该是无事的。”
三人待一会儿,喻不言见时候差不多,唤他夫妻两个出来,嘱咐道:“你们就在此待着不要乱走,我同师弟一路领他来,铜铃响则人来。待他到家,你们可说些话让他安心归去,切记不要太久。”
夫妻两个点头:“晓得了。”
甘不愿抱臂倚在旁边,待喻不言经过,附耳道:“你信不信他两个定是将你的话当了耳旁风?”
“你怎么笃信了?”
“就是说说,不要恼我。”甘不愿嘴上说笑,“若是我说对了,就带我一个如何?不要管他两个了。”
“这时候还说这种事,看来你心大,对自己颇为自信了。既然如此,就留你看着他夫妻两个,揣在你那大心里好好护着。”喻不言笑吟吟道,“好师弟是要听师姐的话的,对么?”
甘不愿一怔,哈哈大笑:“就像徒儿要听师傅的话,师弟也要听师姐的话那样?那我自是要好好听你话的。”
喻不言奇怪看他一眼,反正他一路对仲幸生和林文秀两个都颇为不满,就没往深了想。走将仲幸生身边,她道:“走罢,我们两个去迎鬼来,免得路上还有闲人撞鬼。”
“同官府说了么?”
“说了,人都散了。”
二人一并上街,果是空无一人,沿途商铺门窗紧闭,不留一丝缝隙。两个官兵在路旁,见他两人来,问道:“是无心观的斩鬼师么?”
“是。”
双方商议好,两个官兵便回去了。
仲幸生随着喻不言往沿岸走,余光觑看,见其面色沉沉,多是心事忧虑,不免问道:“是你认识的那个?”
“是,只是我不记得了。”喻不言转来瞧他,“你晓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么?朋友?”
“该是如此罢,我也不是很清楚。”仲幸生望地上长长影子,“我知晓得你两个都在魏家做过老师,似是那段时间结了情意,旁的我就不知了。我同他也不过是几面之缘,说了几句话罢了。”
“我还做过老师?”
“对,就在此地魏家。”仲幸生说,想着什么忽地一笑,“他家晓得无心观的名声,千万要求你留个门客,你不情愿,他们就说要你做个老师教教他家小姐,学学斩鬼。你看是挺喜欢她,就应了下来,让我和无欲无求三个去山上驱鬼了。”
喻不言笑道:“这话说得,好像我偷懒叫你们三个去干活了。”
“无欲无求确在背后揶揄你。”
“当真师门不幸,师姐也敢调侃。”
说话间,到了沿岸,船只拴着,船舱空无一人。江波缓缓,船只如片叶随波荡漾。二人滞留岸边等待,一炷香过后,江面冒气水泡,一张脸直愣愣的浮上来——面庞肿胀,目似铜铃,双唇紧闭,直勾勾望向岸上,伸出双手攀着,十分艰难地上了岸。
喻不言一见心惊,尸身不似之前见的那样不腐不坏。是凶手已死,报了仇,心中了无恨只余下牵挂,故不得再维持先前那般模样,泡得肿胀,一步一淌水,左摇右晃地往前走。
月似千里烛,映着无人路。
喻不言同仲幸生一前一后,伴着尸体,赶至余家。
许香同余念既是希冀又是哀切,虽是身在屋中,心却早早地飞出去,同余白相见了。夫妻两个目含泪珠,频频向外望,好不期盼!
甘不愿见了,让出些位置,笑意盈盈,好生劝道:“你们夫妻两个怎么这样急?不如我许你们早早见了他如何?”
许香忙道:“斩师请说!”
“人鬼有别,他回来了你们也不得圆满。”甘不愿目视二人,一扫而过,“不如此时寻一把刀,或一头撞死,自成一对鬼魂同哥哥一家圆满,好过阴阳两别惹得你二人啼哭。如何?我可是诚心说的,不是哄你两个去死的。”
夫妻两个都惊了,未曾想他说这样的话,却又是个目光认真,不是开玩笑,而是真诚实意的。登时不知是骂还是怒,是气还是恼,正呆滞着,铜铃声响两声,伴着水汪汪的脚踏,一摇一摆地跨门,进来个宽大的身影。
小夫妻两个忙去迎接,饶是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乍见着肿胀面孔,仍是被吓一跳,退了半步。余白望望四周,转向他两个,伸手又收回来,呆呆地站着。
喻不言见状奇怪,按理来说,此时便是鬼魂叮嘱后事,听着家人说话,心愿完了随去,怎的就这样呆呆站着?她上前一瞧,一下明白了——他喉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是被一刀割喉,自是讲不了话了。
余念此时已回过神,落着眼泪将哥哥抱着,凄凄惨惨,呜呜咽咽,叫人听之落泪。许香同的哭得满脸泪花,执其手,哽咽道:
“哥哥,家中无事,一切平安。钱财不缺,生意做得好,每月十五要去做施粥善事亦不曾忘记,一切都好……只是你回得晚了……哥哥,你可放心去了,不要太多担忧……”话到最后,已是不成语句,七零八落。
余白眼珠稍稍一转,伸手笨拙地抚了抚两人的头,似是安慰。他目不会转弯了,直直地落在喻不言面上,望了又望,似是扯着嘴角一笑,却流出一缕江水。他呆了呆,忽地垂下目光,躲着她一样,急急忙忙退了半步。
喻不言不明所以,听着二人一鬼交代后事,心中数着数。待差不多了,她道:“好了,自该离去了。”
余念不肯离去,扯着哥哥的手不撒开。原本是面色平静的余白突然变了脸色,咧嘴瞪眼,双手朝着夫妻两个扑去。
“松手!”喻不言一左一右扯着两人,见眼前尸身被仲幸生长鞭缚着,面目狰狞,叹道:
“说了不要多留,魂已走,魄留则成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