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香苦笑道：“斩师去睡如何不使得？自是使得的。”

于是三人各个一间卧房，许香问饿不饿，渴不渴，看是要去做晚饭。虽是有些饥饿了，可于情于理，端看她未擦干净的脸也不好意思说得出来，喻不言就婉拒了，说要她好好休息。

“夫人可放心。”喻不言俯身低语，“他身有官位，又是人好心善，入了幽冥轮回，下一生定是平安顺畅，万事无忧的。”

许香愣了半晌，吸吸鼻子，含糊道：“斩师如此说，我夫妻两个也可放心了……夜已深，斩师好好歇息。”

喻不言目送她回屋，转身进去余白的卧房。此间经常被打扫，不见一丝灰尘，只久无人居住，少了人气，多是冷清。她点灯洗漱完，见旁边有一书架，当下不困，便走将去观看放了些什么书。

喻不言听闻余白是个做官有才学的人，想来多是些文书诗集之类，不料大眼一扫，竟然大都是话本，譬如什么：《赤剑灭百鬼》《玉州奇闻》《百鬼集》《畅游杂录》等等，都是一人写的，名唤生花妙笔儿。

喻不言只看名，就觉着这本《赤剑灭百鬼》同自己有关，抽出掀开一瞧，果真如此。讲得是她行将玉州，遇着当地人杀人祭鬼，囤聚百万阴鬼。恶鬼众多，一旦放出则生灵涂炭，危害天下，她闻知此事，一柄赤剑斩百鬼，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归还天下一个太平。

喻不言看得笑出声来。这话本将她说的神乎其神，简直神仙下凡一般，处处冒金光，恶鬼不得近身，一碰赤剑就散。想她如有这般本事，恶鬼怎生再处处惹人？定是要消灭了干净的。

“生花妙笔儿。”喻不言念一句名字，终是明白为何自己名声大噪了。除开四方游走斩鬼，多半还要归功于这随处可见的话本，处处传，人人看，说书人讲得有趣儿，听者拍手叫好，一来二去可不是就传成个大名人了。

“笑得这样高兴，看着什么了？”

门口传来一声，喻不言抬头望去，甘不愿正反手关门，走过来。她将书重新放回去，转过身时，他已经走到了面前。

喻不言瞧他不语，倏尔抬腿一踹，将他踹倒，落座旁边椅子上，倒一杯凉茶啜饮。甘不愿愣愣跪在地上，抬头正对喻不言居高临下的目光，冷冷清清，似霜月寒光。

他收起起身的念头，垂头嘟囔：“师姐，我错了。”

喻不言似笑非笑道：“不要叫我师姐，师姐弟可是有规矩，便是师门散漫，人之间亦有礼数。你这二者一个不占，我可没你这样的师弟，自去成立门户，自成一派罢。”

甘不愿垂着头，肩头微颤。

喻不言眯起眼，却见他抬起头，跪地蹭过来，依着自个膝头，小声道：“师姐，我错了，我不该不敲门就来的……我本就是来给你认错的，一时慌了神，忘记了。”

喻不言抬腿翘起，不让他靠过来，反笑问：“讲讲罢。”

甘不愿仍是捉着她的衣摆，将脸贴其腿上，抬起水光盈盈的眼睛，委屈道：“我知晓这一路敌视他两个让师姐生气了，还说了错话惹得师姐气恼我了……可我是太担心师姐了。”

喻不言没看他，拎茶壶倒茶。

灯火惶惶，水声汩汩。

甘不愿抿抿唇，继续道：“日前在师门中时，别此生就十分不对劲，一天一个样儿，我就怀疑他是个空壳，况那时，师姐说将他杀了，而今他又好端端的出现了，我如何不担心？我怕是不知哪个孤魂野鬼钻了进去，以此来欺骗师姐，或是……”

他停了半天，不见喻不言丢来个眼神，只是一个人独自唱大戏，倏尔委屈上来，扑簇簇掉着眼泪了。他垂着眼，继续说着：“或是万一是个同邪术师勾结的鬼魂呢？就这般潜伏在师姐身边，不知何时危险就来，我如何不担心？况那个师弟，他又不曾同我同一师门，不是一个师傅，为何要我认他做师弟？”

喻不言笑道：“师傅都被我杀死了，还用得着死人做主？”

甘不愿仰头，已是哭成了泪人。

喻不言伸手拭去他的泪水，慢悠悠道：“若他真和邪术师有勾结，岂不是更好？免得我多费功夫去寻人了。你看是祸，与我却是福。”

“我担心……”

“你这一路总是担心，也不怕肚里头塞不下。”喻不言叹息，面上笑吟吟，一把掐着他的脸，温和细语道，“多心眼是好事，说明你聪明可人，只是心眼不要给我摆上明面来，不要从肚里头掏出来说来说去，扰得厌烦。我这一路说你许多，你偏不当回事，道歉还将忧心摆在前，为自己开脱，反成了我的不是？嗯？”

甘不愿瞪着眼，摇头被喻不言手掐着动弹不得，只露一双泪眼，可怜兮兮看来。

喻不言面不改色，笑不含情，轻描淡写道：“你喊我一句师姐，念着一师同门，师姐弟情我才纵你几分，反倒成你蹬鼻子上脸的台阶了。好师弟，师姐我如今不记得往事，与你是表面功夫罢了，再三惹得我烦躁，一剑将你杀了未尝不可。”

喻不言松开手，拭去手上泪水，不再给他一眼。

“我错了师姐，是我错了，我再不多言了。”甘不愿擦着眼泪水道歉，“师姐，日后我一定听话，你不要将我丢了。”

喻不言觑他一言，伸手摸摸他的头，笑容含几分真情，“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聪明可人，此番也是忧心我在先，如此就掀过去罢了。日后若要再犯……”话未说完，将手收回来了。

甘不愿忙道：“决不会，决不会再犯了，日后我不会再多嘴了。”末了，曾过来，将脸贴在喻不言腿上，委屈道：

“师姐，我真知道错了，我……我再不敢了，你不要气恼我了。”

“讲完了就回去罢。”喻不言不回答，“太晚了，明日还须斩鬼。”

甘不愿听了，依依不舍地起身，再三告错，一瘸一拐地回去了。临走时关门小心翼翼，不敢弄出一点动静来。

喻不言只觉得他烦，三番两次拿话来挑，做得一副听我才对的模样来，弄得她心中尤其不悦，冒出一股子要将其捅死的心情来。

“此番看他还消停不。”喻不言心中暗道。

闹了一顿，她深感疲倦，打了哈欠，和衣而卧。将要入睡，耳畔忽传来窸窸窣窣声，待声近了，她猛地睁眼，一把抓住，却不妨从手中溜走，余下一抹冰凉。

那东西一溜烟跑了，窗子只开一条缝。

“啪嗒——”

一颗石子砸来。看她无动于衷，又砸一颗。

喻不言心想道：“是叫我过去？什么玩意儿疑神疑鬼，过去看看。”末了翻身一跃，轻盈落地，顺着石子声翻墙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