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的众位丰州营将领,只有程伯潜一听“遥辇部”三字就发怒出列,只是因为程将军所带领的三千骑兵,正是之前随安思顺北伐联军出征的部将。
上文说过,安思顺率领的朔方军和北庭军的北伐联军,千里奔袭屠灭了突厥人阿思布部,正是和大唐东北地区的突厥人、契丹人、奚人、秣褐人联军,打了一场昏天暗地的大帐,侵扰了无数草原部落。
如今,程伯潜听到契丹部落胆敢来犯,仿佛朔方军的威严和脸面被契丹人踩在了脚下,顿时便怒不可遏,当场就要发作。
程伯潜请命道:“大人,区区契丹小部,乃我朔方军手下败将。且让我回营整军出战,管教他契丹人,有来无回!”
在场的众位将领,但都身负朔方军的自豪与骄傲,虽然这军情还没弄个清楚明白,但也都纷纷请战,欲与程伯潜一同北上剿逆。
可李俊不然。
当他听范长史说到,这遥辇部竟又是来自于大唐的东北,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很不好的直觉。
李俊连忙探身给范长史打眼色,暗示自己有话,想私下里跟三位大人汇报。
范长史会意,起身跟颜刺史耳语了几句。
颜刺史随即示意众人安静,说目前只是收到了初步的消息,并没有更详细的军情。诸位的心意,我等自是明白。待有了进一步的消息,自会告知诸位,再做出兵讨伐的决定不迟。
之后,颜刺史便让众人散会。李俊和众位将领告别,作势要一同出门离去。
范长史也假装有事喊他:“俊哥儿且留下,大帅来了信,有事要问询于你。”
众将领只当是大帅想了解镇北营的军务,自是不便再留下来添乱。于是纷纷和李俊及三位大人告别,各自回岗位待命去了。
见众人都已远去,李俊向三位大人深施一礼:“遥辇部一事,请三位大人三思。”
颜刺史见李俊的态度如此郑重,沉声道:“范大人刚才对我说,俊哥儿似是对此事有些想法。你且起身,将你所思所虑之事,细细说与我等知道。”
李俊起身,把自己的想法仔细说给三位大人。
正如李俊所说,经过上次草原一行,与草原各部有过近距离的接触,李俊如今对于草原各部落的事务,算是丰州城中少数有发言权的人了。
李俊上次的草原之行,缴获了卢平商队众多军资。场内四人如今明白,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对大唐显然是有了反意。
早先的突厥阿思布部起兵反唐,起因就是受不了安禄山的盘剥和欺压,最后才不得已掀了桌子。
经过安禄山的运作,朝廷最后竟然是派了安思顺,带着朔方和北庭的联军,北伐征讨了草原的众多部落。
安思顺的北伐屠戮甚重,对大唐东北和正北方向的游牧民族,造成了非常沉重的打击和损失。自然,朔方也必然会收到诸多部落的滔天恨意。
李俊接着分析,但是,如今契丹的遥辇部,竟然在大冬天远离了故土,向西流窜到了朔方管辖的阴山北地。那必然是遥辇部今冬的生计,遭遇了严重的问题。
甚至,其驻地有可能已遭遇了事关部落生死的局面,否则绝不会在寒冬天气里,冒着部落民众被冻死和饿死的风险,大规模向西迁徙。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俊说完这些,看三位大人表情郑重,于是便接着再往下分析。
不久之前,契丹人和东突厥人,才刚刚和朔方军打了一仗,也都惨败在了朔方军的手里。
按理说,契丹人无论再遇上多大的难题,都不应该再主动往朔方军的地界上撞吧?
可是如今,遥辇部的人竟然就这么不远千里的来了,一定是他们的驻地已经彻底无法立足。而且更重要的是,遥辇部向东和向南迁徙的路径,也已全部被堵死。
严寒天气之下,遥辇部再往北走是寸步难行了。所以,部落向西流窜,一定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最后选项了。
什么样的事情,能逼迫遥辇部,甘愿弃驻地于不顾,冒着被冻死和饿死的风险西迁呢?
答案只有一个:安禄山!有且只有安禄山!
李俊北上草原,见识了诸多部落所遭受的苦难,也认识到了北伐给朔方引来了草原民族诸多的恨意。所以,现在遇到绝路中求生存的遥辇部,如果再一味派兵打压甚至剿灭,姑且不说严寒天气会给出征的朔方军,带来多大的困难甚至人员物资的损失。即便是最后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也会在北地草原,给朔方引来更多的仇恨和军事压力。
再细想一下,安禄山竟然在冬日里还不停手地折腾,逼的遥辇部雪天里举族出逃,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安禄山,等不及了。
一旦安禄山举兵反唐,朔方军在东线上,必然要承受来自范阳军的巨大军事压力。
而一旦范阳军率先攻陷河北,朔方的丰州城,就要直面范阳的铁骑了。
而一旦大唐内乱,北方草原部落也必然会趁势兴兵南下。那时的朔方军,将会在东线和北线,同时面临强敌。
朔方虽有十万大军,但安禄山仅范阳一地,兵力就超过了二十万。再加上其治下的平卢、河东两地的驻军,安禄山一举拿出三十万大军,轻而易举。
朔方军想要抵御安禄山的三镇大军已是不易。届时,如果北方草原各族部落,也趁势纠集十几万骑兵南下。那朔方在东线和北线两面承压,情势务必危急。
即便在西线有北庭军可引为助力,但是封常清治下的北庭军,还要分出大部分的兵力,用于防守西北的回鹘人、西突厥人和葛罗禄人,能给予朔方的支援必然十分有限。
届时,若朔方危急,则京师长安危矣,大唐危矣!
故,此时对契丹遥辇部,决不能大肆兴兵征讨。
李俊说完,束手而立。
三位大人面面相觑,想不到此事背后竟牵连诸多的利害。更想不到,如此浅显的道理,又如此深入的分析,竟全然出自丰州城诸将之中,年纪和资历最小的镇北营校尉。
颜刺史郑重其事道:“那依俊哥儿之见,我等应作何应对?”
贺鲁将军也说:“若不能派大军征讨,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李俊向三位大人再施一礼:“为今之计,或许,只能由末将再去草原走上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