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成一直追出来,气息不匀,停在她身前,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温和道:“这个清凉膏,涂在鼻间和额角,可提神醒脑,能隔离臭气,你验尸能用得上。”
姜至笑了一下,说:“我才给了你一瓶药,你就还我一个大礼,太客气了。”
她接过药瓶随手放到篮子里,又抬头看向周小成,问:“还有事?”
周小成看着那瓷瓶,说:“那个,其实我是….”
“小成,县令大人催我去衙门处理公务,我就先走了。
“好,你忙,我,那你过几日再来,后院的梅子果熟了,你带些回去泡酒,或是裹了糖给弟妹们吃。”
姜至笑着谢过,也没应承,转身快步走到洛明川的马车边,也没理会无奇的眼神,一撩裙摆就上了马车。
再次与洛明川同坐一辆马车,姜至依旧日十分拘谨。
她总觉得下一刻,他就会算计她。
于是上来后就坐在车门位置,并将竹篮放置在腿上,和初次见面时一样离他很远。
洛明川这次没下棋,而是拿着一卷书翻看。
姜至上车时他只抬了抬眼皮,即便不问,他也能从她的神情举止中看到戒备。
看来,今日这一遭,她的怨气又深了一层。
他很想知道,她的底线在哪儿?
她会因为何事背弃他们之间的交易?
马车行驶开来,车帘晃动。
姜至透过缝隙看到周小成竟还站在原地,目光追逐着远走的马车。
随着马车走远,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像从酥饼上掉落的一颗芝麻。
就像她心中的某个希望,越来越小,直到化为虚无。
“他的话,你如何看?”姜宴清淡淡的声音响起。
姜至回神,收拾了心绪。
她侧头向洛明川看过去,就见他正端详冰扇上刻的图案。
她沉默片刻,斟酌道:“周庚年并无撒谎的理由,他说的事皆有迹可循,一查便知,他犯不着编造,还不如卖大人一个人情,还能偿还罪孽,总好过日日被愧疚折磨。”
“他说竹林寺给那二人收尸,寺庙定然会有记录,我们只要查证属实,鹰卫的行踪便有了线索。”
洛明川收起冰扇,微微向后靠着车壁,神情淡漠道:“本官却觉得此人心思不正,非良善之辈。”
姜至蹙眉,忍不住辩解道:“周家之前十分艰难,周家祖父身为长兄,养育弟妹,为其筹谋嫁娶之事,养育子女,照看亲族,其中艰难无法想象。”
“他盗走马匹,不救伤者是不对,但他这二十年为赎罪将积蓄都用来帮助穷苦人,也算有心了,就连我沈家也是受益之人。”
洛明川静静地看着她,说:“本官问他文昌塔隐秘,他便说旁人带他偷看,可那阵法繁复,岂是偷看就能学到的。”
“你又问他卖马一事,他便说了一通旧事,最后将自己撇得干净,还把竹林寺、徐道仁、芙蓉巷牵扯出来混淆视听。”
“你警告他莫要与他人多言,又怎知那些所谓的亲戚不是他叫来的?”
姜至听着这些话,又仔细回想了周庚年的那些说辞。
确实是极为巧妙,看似说了很多,但若细究,却是作用甚微,反而引得她一步一步往别的地方关注。
她是对周家亲厚,但不代表她脑子是坏的,只要冷静下来就能想通关键。
说到底,她只是不愿将那么慈爱的人想得这般心思深沉。
她揉了额角,极快的恢复理智:
“倒是民女想简单了。那竹林寺,民女便自己去探问。”
“无碍,同行。”
洛明川似乎也无意于和她争论此事。
见她没有再为周家辩解,便从书架上取出一卷古书看了起来。
车内安静下来,新鲜瓜果的清甜味在车中弥散。
姜至低头就能看到码得齐整的甜瓜、青菜、果子,红红绿绿煞是好看,泛着清透的光泽。
她从中拿出周小成送的那个白瓷瓶,瓷瓶比较大,她握在手心都合不拢,质地一般,比师父给她的东西差多了,但她还是很感激。
其实,周家和周小成都是不错的选择,这是她十三岁时就给自己选好的归宿。
一个和睦良善的家族,一个身有病症、心性纯真的男子,比她年长,也算稳重。
这样的人和家境,对她来说便很好了,她一直很满意,也愿意为之花费心思。
她喜欢周小成,但这种喜欢还夹杂了诸多算计,不算纯粹。
入了仵作一行,身份便入了贱籍,姜至要择婿出嫁,选择的机会太过渺茫。
只是,谋划了多年的计划,一朝落空,她还是失落的。
她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作用,以为赠些奇药、常年维系就能为自己赢得一些机会。
但周家显然是不愿她这种身份的人入门的
周小成受家人庇护多年,哪有权利決定自己的婚事,到底还是白白盘算了一场。
可惜了。
她心思百转,将瓷瓶拿在手中摩挲了好一会儿才收入怀中。
姜至的这番举动被洛明川看在眼里。
他一眼就分辨出那个瓷瓶是清凉膏,京城大药堂里常卖的东西,价格不高,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他看姜至小心翼翼的样子,大约猜到其心思。
这般容易被感情所累,纵然有几分聪明灵巧,也实在难堪重用。
待此案了结,他还是得另择他人。
两人各怀心思,话不投机,这一路出奇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