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态度,反而刺激到了萨娜:
“简直善良到了无可救药的程度,我有时在想你真是善良吗?果真和师叔所说得一样,你只不过单纯害怕罢了。”
“不,我从来没害怕过任何人!”
“那么那天晚上我阻挠了你,为什么你却没有攻击我?就像现在。”萨娜露出了一幅捉弄成功的笑容,寒刀抵住的力度加深,身体也微微前倾:
“我应该已经表明出自己的敌意了,为何你没有攻击我?你是不想杀死血仆吗,你认为他们原先是人类,所以没有必要?”
萨娜保持着这种姿态,半跪在李后滨身前坐垫上,一腿的膝盖几乎抵在了李后滨的大腿内侧。
身体前倾严重,几乎使得两人之间间隔的距离,短到只要伸手就能拥吻对方。她一手扶着李后滨的脸颊,而另一手抓紧匕首抵在对方的脖颈处。
几乎没有男人能抗拒这种诱惑,女仆服不断撩拨着,足以让男性浮想联翩。
但李后滨却仅仅显露出颓废之色,他仍旧沉醉于自己的纠结中,甚至根本无心关注眼前暧昧的种种姿势:
“血仆原先也是人类,为什么不能给他们机会呢?”
萨娜在这种距离下紧盯着他,暗绿色的眼眸眨巴着,没有停止注视。
“看来和我猜测的一样,你害怕杀死血仆就等于杀死人类,你认为他们能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仅仅因为他们是人类。”
李后滨没有否认。
“而对于那些异形和怪物,你将会以自己最大的愤怒,去发泄在他们身上。”萨娜退回了属于自己的座位,脸上那副挑逗的神色转瞬即逝,再一次变回了冷漠神色。
让人不由得怀疑,刚才的一切是否只是错觉:
“认为血仆是人类,而人类拥有后悔并赎罪的机会,就像你一样。你给那些变成血仆的亡命之徒活下去的机会,就像是在给当年的你自己机会一样。”
李后滨的第一层谎言,在萨娜面前很快就被揭穿了。
并非是出于善良,甚至仁慈,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给当初的自己一个证明的机会。
所以至今为止,他才放走了那么多血仆,即使知道他们也祸害了不少人命。李后滨仍对此视若无睹。
仅仅是为了自己单方面的赎罪找一个借口,就无视血仆接下来,可能会继续残害人类生灵的可能性。
因为潜意识被揭穿,感到不安的李后滨开始搓起了自己的双手,这是完全心虚的表现。
而小动作自然也逃不过萨娜的眼睛:“没有回答,看来你是承认了。那么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当年的仙门被灭不光是异形,就连血仆也参与了进来,杀死师兄师姐的怪物群混杂着血仆。”
李后滨忽地面色煞白,双目怒瞪着对方,他刚想对此反驳几句,便与萨娜那双变红的眼眸互相对视。
他放弃了。
萨娜之所以活着,完全是因为与血仆的交易。
“………”
那晚在仙门中真有血仆的存在,而萨娜本人还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
“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你长久以来放跑的血仆,和异形其实是同一类生物。并非由人类变化的生命就一定能得到赦免,因为连同人类本身都是阴晴不定的存在,更别说是血仆了。”
萨娜现如今所说的话,无疑是一点点在往李后滨的伤口上撒盐。
血仆…也是杀掉亲人的罪魁祸首,我却一直在放任他们杀害无辜者。
李后滨的复仇是彻彻底底且完全失败的,自己复仇的对象就在身边,而他亲手放走了那些弑亲之人。
我到底,一直以来都在复仇些什么啊?
他认为血仆和从前的自己一样,都犯下了天大的错误。
但是…但是起码,应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于是他给那些血仆重新选择的权利,相当于给自己重新赎罪的机会。
但是现在情况完全变了,血仆根本没可能被原谅,他们是十恶不赦的杀亲之人。
那么李后滨呢?
他自己的罪孽和血仆相似。既然血仆是无法被饶恕的,那他难道也像那些血仆,永远不可能被饶恕?
怀疑着自己难道也像那些血仆一样,只是在隐藏本性的伪君子么?
李后滨的第二层谎言,再次被揭穿了。
“你如今用自己的誓言,推翻了你曾经自己的誓言。”
李后滨迷茫地看向萨娜,她没有丝毫遮掩,用语言直接攻击:“血仆和异形是同样鲜血罪孽的存在,你在知道这点之后,也要选择向血仆报仇吗?向你心目中的‘人类’报仇吗?”
“他们是杀掉我亲人的怪物,血仆、异形都是这样,我应该,把他们赶尽杀绝…”
“但血仆曾是你心目中的人类,即便如此你也要继续动手,去推翻曾经那个定下誓言的你吗?”
“……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仅凭现在的李后滨不可能得出答案。
而李后滨的这份回答,恰恰是萨娜最不愿意听到的回答。
有一个准确的目标,哪怕是错误的目标,都比因迷茫而徘徊在原地要强: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不会去这么做;不是因为善良,而只是不敢。”
伪善者的通病,并不是在善良,只是在害怕。
是李后滨对萨娜的愧疚,是李后滨对其他仙门里已逝之人的愧疚,造成了如今的这一切。
“可怜的哥哥,看看你。要是在从前,我还能从你的眼睛中读出什么,但现在,你的颓废之后只写满了执念和疯狂。”
萨娜忧心地安抚着对方,尽管李后滨的迷茫在她看来根本不值一提:“即便我的处境就比你差上许多,但至少我的目标依然坚定。我们本可以像以前那样相处,或者你想要战斗,我也会奉陪到底……但是,你知道吗?”
萨娜松开了安慰的那只手,冷漠地注视着他:
“现在我很同情你,垮在那,迷茫地看着自己本该憎恨的对象。再因为个人私欲,放罪人溜之大吉。”
一柄剑,无论怎样锋利,只要失去了方向,就什么都刺不到。
他朝向异形发泄怒火,希望通过愤怒来逃避自己的责任。
单纯地认为,只要自己杀光那些该死的怪物,就能偿还所有的罪孽了,就能无愧于所有人。
希望让自己沉浸在复仇的快感中,而不去面对那些冰冷的现实。
【有些是令我倍感亲切的脸,有些则是完全陌生的脸。】
【但无论死去的是谁……我都好痛苦……】
【他们的身体在我看见时,已经被啃食得四分五裂了,所以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如果我能对那些夺走人们生命、夺走人们幸福、夺走人们笑脸的怪物施加痛苦!让他们感受到哪怕那么一丁点的疼痛也行!】
【我希望能尽最大的努力,去杀死世界上所有的怪物,虽然这根本不可能完成。他们总有一天会被魔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再次复活、创造。而我能做的,只有挥动武器。】
【看着我被悲伤压垮的身体,看着我疲软而无力的手臂,我大声咒骂这具脆弱的身体,软弱无能使我仰天长啸!我胸腔里燃烧的火焰更加怒不可遏!】
【……在那之后,悲剧又会在我身边重新发生,一次又一次地发生,我对此毫无作为,我无能为力。】
【当我挥舞着武器时,才能全然忘记痛苦和时间。我被怪物的尸体环绕在残肢和碎肉的中央,尔后人们用着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了我……他们丝毫不明白,只有这么做,我才能勉强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紧抓自我的理智。】
【当我重新拿起武器的那一刻,这份得心应手的厚实感、挥动带来的爽快,以及这副简单粗暴的架势……就像孤岛灯塔一样,为迷茫的我指引前方,将我从偏路带回了正轨。】
【于我而言,这儿真是个完美的天堂啊———】
李后滨坚持至今的最后一层谎言,
终于也撕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