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写给北大中文系季主任来之先生的。
骆平阳自陈是今年的应届高中毕业生,因志不在理工科而放弃某某大学的计划统计系国民经济管理专业,成了一名返乡青年,今年刚过十六周岁。按理,自己的所在单位应该是生产大队革委会。根据去年3月15日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关于逐步开展在职人员申请学位工作的决定》的通知精神,自己拟向大队革委会提交报考北大中文系古典文献学专业研究生的申请,并具报本县教育局以完成报名。此项当否,请指示一二。其余多虑者唯“与大学本科同等学力”一项,若不加以说明,则冒不自量力或轻忽浮浪之嫌,反为不美。
可资证明者,思之有二。一则曰寄送所撰文献综述类拙文一篇,或可附奉小论两篇,即对先闻教授友三公论著《离骚解诂》、《乐府诗笺》之析读以为芹献,一则曰希请先生派员携考卷莅临对本人现场考绩并面试。另因个人及家庭情况拮据,故不敢前趋问拷,诚以为歉。若得允望,先生并系中诸教授酌情予以报名参考。
又,日前曾得一乡老贻以《来之文录》喻义,知其中先生所引解缙句,“臣闻令数改则民疑,刑太繁则民玩”,深以为然。即不揣冒昧有望洋之心,现在一边改读文科诸课业,一边写小说欲挣微薄稿费为生,必欲立雪而求道于静园五院,得伏惟林庚裘锡圭阴法鲁等先生门下而以为期期矣。附告,短篇小说《雪城》已经见留于人文社《当代》期刊,稿费尚未至,贻笑耳耳。
骆平阳还在信中直言,自己必欲全修文字学文化学文献学文艺学等诸科,但更属意于楚辞诗经魏晋文学之深远探研,亦意在将来留校从事教学为任,矢志不渝。
信写得很快,但骆平阳心里还是免不了忐忑不安。因为这已经是八三年了,不是七七年七八年那会儿,不是北大中文系非常缺师资急着到处抓人过去补充的时候了,更不是老先生老教授们退而不得和“膝下无人”的光溜溜青黄不接的时候了。连本科留校带上研究生一批批地“出炉”,不仅解决了人荒,还附带着产生了“山头”,比如王瑶老先生门下的弟子整体实力较硬实且人数众多,在系里的声音就隐隐盖过了众多老先生们。
而且也因为一批老先生确实身体不支,不得不退休,以及于提携后学有心无力,使得系里的相关专业力量再不能倾注于古典文献学和古代文学专业,其实情势已经大不如前。这当然是指就读于这两个专业的学生和研究生而言。否则,骆平阳也不至于这么焦急。
反正,现代汉语言文学专业那是打死都不会去读的。
给来之先生的信中和盘托出,骆平阳也是出于无奈。
接下来就该撰写论文和综述了。总不能空口白牙地跟季先生说这个那个,不让老先生了解一点自己的货色肯定是不行的。也罢,顾不了许多人了,丑媳妇总得见公婆,早晚的事儿。
今晚只能是先写出内容纲要,搭出架子,甚至都完成不了。正经的文章没那么容易写,要考虑的因素很多,比如引经据典,每一条每一句都得有出处吧,还要注明作者、文章或著作名称、版本、章节和页码等,那好,有的著作可能是你省图都未必收进的,那你是怎么读到的?总不能说你是做梦看到的吧?
这就很费周章,很伤脑筋。骆平阳只能是一点点地磨勘,仔细地调整。是要写出点干货,还不能过了,得有点意气少年的粗疏毛糙的样子。
陈广辉回来时,骆平阳已经提前收起了满桌上的文稿。包括那封信。
陈广辉看到的是稿纸第一行的标题:“嘎洛离草”,下面写着:
“扁嘴鸭妈妈呀,
她长着鸭子头。
你不要奇怪呀,
她把冰天雪地,
啄开一万个窟窿。
她啄扁了嘴巴呀,
我们才能看到日月星光……”
他挠了挠头,不解地问:“平阳,这是啥?”
骆平阳笑着说:“给《故事会》写个小故事,反正也费不了多少时间。”陈广辉惊讶道:“你还写故事?也对,你都能写小说,小说也是故事哈。咋想起来给《故事会》写了?”
骆平阳道:“《故事会》用稿快,哦,是好故事比较缺,只要故事好就发的很快。重要的是它那边的稿费多,一千字三十四十块钱,最差的也得二十块钱。我不是等钱用嘛,对我来说,小说发表的周期太长了。”
陈广辉默然了,过一会又说:“其实你可以跟我说的,我这有就先用着,你的稿费说到也快了,咋样咱还熬不到两个月啊?”
骆平阳笑笑:“没事儿,就是个小故事,我顺手就写出来了,否则时间一长我可能就忘了,也是可惜。”
陈广辉才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了骆平阳一会儿,才转头去干自己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