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东西正在对着自己的手和小臂喷吐着灼热的气息,让赫洛在朦胧中感觉自己正面临某种愚蠢的危机:他似乎正在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一只烧着开水、不断喷出滚烫蒸汽的茶壶。
这种危机感促使他猛然睁开眼睛,从长久的昏迷中醒来。
眼下他似乎已经不在高台之上,而是躺在一片粗粝的砂石与蓬蓬草间。漫天的雾霭带着令人不快的寒意,赫洛摇摇头,感受着冰凉的细微水滴搔动鼻腔的湿润感,意识逐渐恢复清明。
不知是哪位好心人给再一次复生过来的他套上了一身衣物,让他倍感安心。鉴于目前源能衰变的潮汐已经铺天盖地,往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定期拜访秘法七塔,送自己唯一的好友回到幔层界去——这让他猜想或许是她没见着自己于是寻出城来了。
他抬起头来,想要感谢这位虽然总是有些冷淡,甚至把揶揄他作为一种消遣的好友。
然后,他就看见了可怕的一幕:一个陌生的红头发少年正大张着嘴,满口骇人利齿带着几丝涎水,双手捧着他的小臂熟稔地往里送,看起来平时没少啃骨头。
“喂喂喂!停一停!停一停!”他大叫起来。然而对方似乎完全没听见他虚弱的呼喊声,握住他手臂的两只手上劲道不减反增。局势危急,显然到了必须采取一些特别措施的时候。
唔,按照狄尔金学派那群成天和动物打交道的学者的说法,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把手臂往外抽,而是得握拳往里塞。利用无敌的肩胛骨卡住肉食动物的嘴,以拳头堵住它们的喉咙,阻滞它们的呼吸,再趁它们奄奄一息之时逃脱。
顺便一提,这种方法只适用于普通人。狄尔金学派的动物学者们有相当一部分是能够与动物自由沟通的超凡者,即使现在绝大部分的环境已经不适合他们施法,但要和动物交流叫它们松口还是轻而易举的。
赫洛在自己手臂的生死攸关时刻充分发挥了思考潜能,他决定按照这个方法尝试一次。就是不知道假如自己真把面前这个怪物少年给噎死了,会不会被人当做什么穷凶极恶之徒追杀?
他握指成拳,不退反进,很快就达到了一半儿的目的:他的肩胛骨卡住了少年的嘴。
可惜还有另一半没达成:他压根就没摸到口腔通往咽喉的路口。
赫洛眨了眨眼睛,思索了一下。身为一位高大的成年男性,他对自己的手臂长度充满自信。既然没有触碰到对方的咽喉,也就是说……
伴随着一声干净利落的钝响,刚睁眼醒来没多久的赫洛·埃尔维森先生就不幸失去了他的一条手臂——连着半块肩胛骨。
他的身体也为他愚蠢的尝试感到震惊,它足足过了两三秒那么长才把剧烈疼痛的信号传递开来。甚至足够愣住的赫洛好好欣赏一下自己鲜血淋漓的行为艺术。
两行眼泪和着疼痛导致的满脸冷汗滚落下来,赫洛哭得非常伤心——好吧,也没有特别伤心,毕竟在他落泪打滚的这会儿手臂已经开始长出来了。
但是疼痛可是还在的。不巧,赫洛在这个世界上最怕三件事:疼痛,麻烦,流离失所。现在已经遇到其中之一了——至少在他这一次重生以来是这样的。
红发少年意犹未尽地把他的手臂吞咽下去,满脸愧疚地向他开口致歉:
“对不起,爸爸。但是我实在太饿了。”
赫洛噙着泪花的眼瞳猛然收缩,剧烈地颤动起来。他忍着逐渐消散的疼痛,憋着满腹怨气,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三十年来的人生,然后确定自己在三十年里不要说繁衍行为,连艳遇都不曾有一场。按照某些曾经风靡一时的玩笑话的说法,他现在应该是一位举手投足间就可叱咤风云的法术之神。
被一只怎么看都是在某些时期会被判定为异端怪物的家伙认做爸爸,绝对是一件超级麻烦的事。
好的,现在他最害怕的事已经集齐两件了。
“叫谁爸爸呢?”他愤怒地驳斥,恼火与委屈的情绪叠加来到了最高峰。“你怎么能这样空口污人清白……”
少年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歪着头努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试探着开口问:“那,妈妈?”
更离谱了好吗?赫洛在心底里呐喊着,然后连忙隔着衣服摸了一下自己的某个部位。
还好,还在。
“你看我像你妈妈吗?”他及时停止了不雅的动作,屁股朝远处挪动了三分,“哪怕放在任何一个文明的神话传说里都太过荒谬。”
“呃,对不起……脑子里突然出现的东西太多,我还没完全消化完。”少年难堪地挠了挠头。“那我该叫你什么?”
感受着疼痛渐渐消退,赫洛甩了甩重新长出来的手臂,重新评估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差距。
然后他绝望的发现,自己还在因久卧而麻痹的腿并不支持他与能一口咬碎肩胛骨的怪物搏斗。当然,他的应敌经验同样也不支持。要知道,赫洛先生唯一值得骄傲的战斗经验,是在某次拜访其他学派谋求“客座学术顾问”的兼职时,与苜蓿学派的同僚们的研究课题——两只肉质紧实丰腴的维卓鸡打了个平手。
面前这头少年模样的怪物显然不能与它们同日而语。要知道,那两只鸡给赫洛造成的最严重的伤害也仅限于脸上的数道啄痕与红印。
显然,屈从于现状,让一场解除误会的绝佳交流从友好的自我介绍开始是最好的。
“唉,”他摇摇头,把不怎么愉快的回忆抛在脑后。“好吧,我叫赫洛·埃尔维森,三十岁,是个学者。出身学术之城斯奇恩底亚,供职于理术院睡莲学派,专精神秘学与超凡学研究方向。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到秘法七塔的信使窗口检查和领取上一周的时事记录,然后整理文献,撰写课题到晚上十一点。睡前不会锻炼,倒是会喝一杯甜牛奶。睡眠质量不好,每次都会把烦恼与压力留到第二天,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类学者,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