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赛特·斯匹兹迄今为止已在壤层界这片大陆北部的铁棘帝国度过二十七个年头了。
作为一名在西北行省颇有人望的商会老板,白手起家的她深谙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是绝对安全的。过去贫穷的她是如此,现在富有的她是如此;近在城市乡村里的所有普通人如此,远在帝都颂恩城王座上的那位帝国皇帝亦是如此。
而多亏了这份自觉,她才从一场闻所未闻的巨大事故中得以幸存:在听到头顶巨响的瞬间,她伏低身子从浴池中一跃而出,然后就看见一大一小两名陌生男性带着碎裂的瓦片与雪块狼狈地坠落,正中她方才沐浴的地方。
……
“下次做这种危险行为之前,能不能麻烦你先征询一下我的意见?”刚刚经历了一番惊险刺激的空中飞行的赫洛,揉着摔得生疼的屁股埋怨道。
在通过受衰变潮汐牵引的石油旋柱前往壤层界的途中,他们不幸被卡在了一处岩层里。
正当赫洛在试图测定他们距离地表的距离时,他的好学生充分利用了第一堂课学到的知识:艾斯库尔强行点燃了附近的油气,于是在一场盛大的爆炸中,两人在灰烬的包裹下随着光与热一同飞上了高空,开始在壤层界砭骨的风雪中滑翔起来。
所幸他们在落地前撞进了一片冷杉林,得到了充分的缓冲。否则赫洛毫不怀疑,自己就要在这热水池里上演足以让任何一个看到的人类发疯的复活神迹了。
等等,热水池?
他从一片狼藉中抬起头来,然后与同样起身,正准备辩解的艾斯库尔一起,看见了不远处地上那个浑身赤裸的女人。
下一秒,他与那个女人一同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
“所以,你是从学术之城斯奇恩底亚远道而来的学者,旁边这位是你的学生?”
“就是这样,尊敬的女士。请您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赫洛无奈地跪坐在地上,双臂又被绳索牢牢地捆了起来。身旁的艾斯库尔这次倒是听从了他不要抵抗的指示,不过绳子的捆绑对少年而言似乎算不上什么——他甚至还在好奇地东张西望。
这已经是自己从离开学术之城以来第二次被捆起来了!赫洛如此哀叹着。他诚恳地向那位受了惊、眼下正坐在这间大会客厅的主位的女士说明了身份,并试图告知她这一切只是因为一起倒霉事故引发的误会。
也许是他诚恳的态度与良好的谈吐打动了她。坐在主座上的女性并没有急着质疑,而是陷入了思索。
倒是靠近他们的那名个子最高,面相凶恶的青年一拍桌子骂道:
“我看他就是在放屁!”他说,“那些该死的贼在被砍断双手之前也是这么声称的。”
他怀里抱着一杆猎枪,有着一头粗糙的深棕色短发,脸上的雀斑因涨红的脸显得格外清晰,凶暴的面相看上去就很不好惹。
不过赫洛暗自打量了一番,从对方双手都搭在枪管上的动作猜测出,这位暴躁的先生恐怕并不经常用枪。
“别那么激动,哈罗德先生。”另一个男性开了口。赫洛转眼瞧向他,只见一个金发的年轻男人正把玩着一块珐琅怀表。赫洛一眼就分辨得出他是那种人——通常出现在通俗小说的前半部分,就像一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腐烂香瓜,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被小说的主角打得稀碎以飨读者。
“眼下冷杉林庄园全权归珂赛特小姐所有,我相信这位充满智慧的女士自会做出她公正的评判——而且我要提醒你一点,别忘了,不久前你才刚刚自告奋勇地出去巡视过,拍着胸脯向珂赛特小姐保证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贝尔曼家的,你!?”被称作哈罗德的暴躁青年怒吼。下一刻,他手忙脚乱了一会儿,然后恶狠狠地端起猎枪,瞄准了那个反驳他的男人。
赫洛倒是暂时把这一路上的烦恼暂时抛在了脑后。谁能想到初临壤层界,就能看见这样一番针锋相对的好戏呢?人对于看热闹的喜爱是与生俱来的——他瞧了瞧身边的艾斯库尔,少年此时也在兴奋地观望,赫洛猜想他也在期待着擦枪走火的好戏。
看来巨龙也不例外。
“怎么?你要杀了我吗?”金发男人不慌不忙,从身边侍奉的女仆手里端过一杯酒,“让我们都彼此省省力气吧,大家都知道你那把猎枪里没有子弹。”
哈罗德气得持枪的手都在颤抖,却横竖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坐在他身旁的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被这场面吓得掏出一张油腻的手帕擦了擦额头,欲言又止。
“怕什么?你可以用枪管揍他!”艾斯库尔见哈罗德的气势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忍不住出声指导。这一行为可把赫洛吓坏了,学者连忙撞了撞他,对着满脸不解的少年怒目而视:
“真正的绅士从不该在欣赏对弈时出言支招!”赫洛一边瞪着他,一边低声地教导道。“作为我的学生,你得从基本的礼仪开始学起。”
“够了。”
这次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她坐在主座的左边第一位,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微微抬着下颌,昂首挺胸的姿态也没能撑起身上满是褶皱与泛黄的羊腿袖外套和连衣裙,头饰更是只有一条淡紫色的蕾丝发带。
与她浑身上下如同写满了落魄二字的草纸般的衣饰相比,唯一显得靓丽的,只有那头挽成两条发辫的柔顺的亚麻色长发,与一双湛蓝透亮的眼眸。
啊哈。这也是位奇怪的小姐。假如她能放下这蹩脚的做派,老老实实穿一身朴实合身的衣裳,她会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的。赫洛一边偷偷打量着她,一边如此做了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