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璐琪再也跑不动了。她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下。跑动时她还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痛苦,这会儿随着她的动作,双腿传来的疲乏与酸痛一下子击垮了她。
她席地而坐,正坐在两间窗户交叉投下的朦胧光晕里,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出悲喜剧的女主演,灯光汇聚,只等她引颈受戮,为观众带来欢笑与恸哭。
三位同行的逃亡者见了她的动作,早已变得迟滞的脚步也慢慢放缓,停驻,最后盘踞在地,走廊中的喘息声也愈发沉重起来。
“我……实在跑不动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伊璐琪借着光看着自己滴落在地面的一汪弥散的水潭,低声地说道。她猜测他们一定停下来停了很久。但她累得抬不起头,也不愿抬起头。
她害怕自己抬起头以后,就会看到属于自己的第七格。那时她的名字她的人生,就会永远定格在终幕。
就像洋画片玩具最终都会按到头一样。
“我们不能休息太久……”她听到一个因喘息和疲惫变得低沉的女声。这是谁来着?哦,对了,是那个主办人,那个有钱的珂赛特·斯匹兹。伊璐琪记得,自己在初次与这位金主见面时,就动用了自己的能力迷惑了她。
这样纵使自己没能在寻宝中捞到什么好处,也能从此傍上一个不错的靠山。
只可惜就像那句谚语一样:“任凭凡人如何谋算,不过在伟主的发梢之间”。接二连三的事件让她已经无所适从,也忘记了每天施展能力巩固这段虚伪的友谊。
“对不起。”伊璐琪低低地说了一声。她不确定珂赛特是否听见了这句道歉,因为除去喘息的声音外,没有人回应她。
四个无力的逃亡者各自坐在光影交错的逼仄的回廊中,喘息声紊乱而无力地此起彼伏,与模糊的白光、仄暗的黑影一同将空气浸染得格外沉重压抑。
随他去吧。伊璐琪动了动酸痛的双腿,想要将它们伸直一些,脑海里不断试图唆使自己从容地接受那些豁达的想法。
她本来就是老凯斯帕捡来的婴儿,她本来就是该一起死在那条巷子里的骗子。
但她的胸口还在起伏,她的胸口还在一阵又一阵地疼痛。心脏跳得很快,仿佛要打碎她的肋骨冲出来;肺叶收缩舒张得很疼,让她没法真正坦然地闭上眼睛;喉咙里像是长满了带刺的荨麻,刺喇喇地疼,火辣辣地干渴。
她想要水。
不是落魄的贵族小姐贝缇娜·塔恩巴赫喝下的加了柠檬片的红茶,不是光鲜亮丽的骗子少女喝下的加了蜂蜜的牛奶,她只想要喝水。什么水都行。
她想活下去。
伊璐琪抽动着鼻子,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等等,你们看!”
一个声音响起。疲惫不堪,但充满了喜悦与惊叹,像是在废墟里偶然发现的一朵矢车菊。伊璐琪也认得这个声音。是那个唯一幸存下来的女仆人。这位正当壮年的成熟妇人一直是三位仆人里最爽利与温柔的,不久前,她才刚刚安慰过自己。
“是……是出口!”唯一的男声也终于颤抖着响起。这是那个肥胖的厨子的声音。事实上,伊璐琪依然没有消解对他的厌恶——自从那个死掉的赌徒说了那样一番话之后。但她其实也没有真正觉得这人罪不可赦,毕竟这位厨子莫名地总会给她的那份肉粥里多加一些好料,在茶里多添一些糖。
“起来,小姑娘。”
伊璐琪感觉到有人在拉她。她的眼光透过浸满汗水的一绺绺亚麻色头发,看见了那个如同重新点燃的火炬般的女性身影。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独自一人跑过的路比你吃过的酸奶油都多。”
珂赛特·斯匹兹没有看她,但那头浸透了汗水的散乱的红发似乎在明暗间开始熠熠发光。恰似重燃的埋火。
伊璐琪怔怔地看着她深深地呼气,然后双手扶膝,慢慢站起。
“别说得好像……我真是什么没用的贵族小姐一样啊。”女孩儿不知自己是在笑还是什么,如此感叹了一声。
随后她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也跟着起身,又轻轻把额前凌乱的头发撩起。
不远处的回廊的出口处,闪烁着希望的阳光。
等等。不对。
忍着酸痛重新迈出了几步,伊璐琪感觉得到脑海里那颗赋予了自己超凡之力的种子正在激烈地震颤。
这感觉冲淡了她对出口的向往,冲淡了她对珂赛特方才那句话的些许快慰。
第一个冲出去的女仆动作迅速,或许这一切仅仅只是一口茶的功夫——但伊璐琪感觉她已经愣住了好几个世纪。
“不要!”
她忽然大叫着,踉跄着,上前试图拦住珂赛特与艾勒,然而却扑了个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一股喝了一整瓶薄荷油般的刺激感从脸颊上传来,然后迅速点燃成焦灼的火焰,有滚烫的血液漫涌而出。
冲在第二个的珂赛特听见她的呼声,还来不及回头,就看见了另一幅令她难以忘怀的可怕场面。
与此同时,女商人一下子就理解了伊璐琪发出警告的原因。
按照他们返回这片已经被邪祟占据的冷杉林庄园的时间,经历了如此恐怖的逃亡,回廊的门外,为何还有那样灿烂的阳光?
“救我……”
本应象征希望与温暖的阳光里,本应突然猝死的伊沃·格兰茨带着他死时那副诡异的神情,正在回廊的出口处一边发出瘆人的哀嚎,一边不住地手舞足蹈。
而那位热心的女仆没能及时收住脚步,一头撞进了他的怀中。
随后,她就像是一支正中靶心的箭那般,大半个身子凝滞在了半空。
“啊……伟主在上啊……救救我……”
哀嚎的声音变成了两个。
胸前镶嵌着热心女仆平直身躯的伊沃见剩余的人停下了脚步,求救的声音变得愈发大了起来。
“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珂赛特一连后退了几步,却始终没能掉转过头来。
“邪……邪祟!”艾勒尖叫道,摔倒在地,掉头想要逃跑,手脚却完全没法协调,活像一只在黄油上打滑的胖老鼠。
伊璐琪终于又一次站起身来。她紧咬着干裂的嘴唇,看着眼前的景象,反倒感觉没有那么害怕了。
“走!”这一次她没有再过多犹豫,伸出手去拉了一把珂赛特。“回学者那里去……!”
这场致命往返跑的第二赛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