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的家世品性,你我和离,我修书解释,厚礼以慰,亦可许户好人家。”
“是我德行有失,可我并未辜负你。我不爱你,不回应,我未曾欺瞒,未曾拘你,如何到头来,就成了辜负?”
“我愧疚于未曾好生安顿你,叫你担惊受怕,承蒙谢玿庇护,得一容身之所。”
“身死那日,我便与你前缘泯灭,十年不见,非我有意如此,然其中关窍,你不必知晓,我早非王玢,如今与你亦无交集。”
“你怨恨我许多,我便受着,然我只有一言:
一切因果皆在你我自己身上,既有天命不公,亦有自作自受。”
有些话,死人尚在世时没说明白,叫旁人日久忘却,继而生怨。资良瑜不想叫谢玿知晓从而为难,故他此刻替那故人解释清楚,莫结下怨怼。
罗姶听明白了资良瑜的话,她此刻茫然无措,红着一双眼,视线四处晃荡,却不敢再落在资良瑜脸上。
哀莫大于心死,罗姶一连说了好几句“抱歉”,流着泪狼狈地逃出了湘君院,慌乱间撞上外头正朝这屋子走来的谢皦。
谢皦被撞得七荤八素,幼桐连忙扶稳了她,谢皦皱着眉朝那抹在风雪中跌跌撞撞的身影看去,担忧道:
“何人如此冒失?怎么看着身形颇像罗姨娘?”
幼桐回道:
“姑娘,正是罗姨娘。”
谢皦一脸惊诧地朝雪中看去,疑惑道:
“当真是她?我还只当是我眼拙。怎么这会子从湘君院出来了,连伞也未撑一把,风雪这般大,我一时不知是怪她自己,还是怪她的侍婢。”
随即她转向幼桐,问道:
“可瞧清了她的神色?”
幼桐答:
“姨娘走得急,奴婢瞧着似是哭了一场。”
谢皦内心疑惑不已,瞧着透着灯光的屋子,喃喃道:
“倒是怪了,这两人莫不是有什么交情?”
谢皦眼尖,瞧见了檐下立着的伞,指着那伞道:
“你莫进去了,拿着那把伞,替我去瞧瞧姨娘,顶着大雪回去,恐要伤身,问问姨娘出了什么事,仔细点。”
“是。”
幼桐将伞递给谢皦,上前去捡起那把伞离开。
谢皦思量开了,伞下一滩水渍,显然罗姶在这待了有一阵子,这般急急忙忙,伞也未带,还带着哭容,这位良瑜小叔叔,恐怕不简单呐。
资良瑜刚送走罗姶,此刻门外又来人问候:
“良瑜小叔叔?在吗?”
资良瑜听见是谢皦,立马扬声道:
“请进。”
谢皦一走进来,朝资良瑜露出一个得体的笑,一边说一边来到他面前坐下:
“小叔叔,莫怪皦皦冒昧,义父先前信里未曾提及小叔叔会同行,这湘君院一直空闲着,虽有定时打扫,却还是冷清了些,义父若提前说,我也好提前准备着。”
“不过小叔叔也莫怪义父,信是头一个月送来的,指不定多久前才写。现下他方回来,又急着入宫,这才没顾上小叔叔,但他嘱托我好好安顿您。”
“只是皦皦不知小叔叔喜好,您又是义父看重的人,我也不敢擅自做决定,此番前来,正是来问小叔叔缺了什么,立马便补上,明日还带小叔叔去前院挑两个丫鬟仆从伺候着。”
资良瑜看着眼前的女子,貌美是她最不值得一提的事,她得体大方,又细腻周到,和她说下话来,很是舒服,看她行事,也甚是体贴有度。
闺阁女子多温婉娇羞,谢皦却独有雷霆之势,可不骇人,她本身便如春风般温润,两者遇上,取那中庸之道。
这般张弛有度,气韵独酌,想来谢玿当真用心养她,将其视若亲女,而谢皦自个儿更是品性上佳,资良瑜甚是喜欢她。
“皦皦姑娘有心了,我甚是喜欢这屋子,并不缺了什么,保留旧制便好。”
谢皦瞧资良瑜笑得这般好,与他也亲近许多。
虽说他们年龄相仿,可她仍不自觉将其奉为长辈,不是因为称呼,单是他的周身气质。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义父和小叔叔站在一起,十分般配,看着舒服。
谢皦有意打探二人的关系,于是笑道:
“小叔叔,既然我唤你一声小叔叔,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的话,自然是没什么顾忌的,您说是吧?”
资良瑜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看来这丫头要使坏了,便顺了她的话道:
“一家人,确实没什么好顾忌的。”
谢皦闻言一喜,凑到资良瑜跟前,煞有介事地说道:
“不瞒您说,方才皦皦来寻小叔叔,看见罗姨娘正从您屋里出来,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皦皦深受姨娘照拂,甚是心疼,特来向您请教,问问是怎么个事。”
“小叔叔,您与罗姨娘,可是旧时相识?”
资良瑜浅笑道:
“正是。”
“那义父知道吗?”
“他知道。”
谢皦一听,直起身子,皱着眉头思索着,嘟囔道:
“奇了怪了,小叔叔瞧着年方十八,怎么既与这个是故人,又与那个旧相识?”
资良瑜闻言笑了,点了她一句:
“世上事,本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细究起来,真亦作假,假亦作真。”
谢皦看着资良瑜,叹道:
“假作真时真亦假,小叔叔这么一说,我更是糊涂了。”
“敢问小叔叔,与义父是何等关系?”
见谢皦殷切地看着自己,资良瑜不免起了逗弄的心思,思忖道:
“诶,你方才说一家人无需顾忌,话虽如此,可这话又说回来……”
谢皦一听,连忙止住他的话,嗔怪道:
“小叔叔!”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只是我与他的关系,太过复杂,等到他愿意告诉你时,我便全盘托出,毫无保留。”
资良瑜说罢温和一笑。
谢皦看着他,好半晌,忽而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小叔叔的性子倒与义父挺像的,怪不得一眼亲近。”
资良瑜闻言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哦?是吗?”
不是新人如伊人,而是伊人似故人。
谢皦见资良瑜神色有些不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
“瞧我这记性!觉得小叔叔亲近,光顾着和您谈天去了,忘了我来的头件事,是请您去前堂用餐呢!”
资良瑜果然收起那副神情,看向她,谢皦笑道:
“本是为你们接风洗尘的,义父是无缘列席,可宫里的自然也是好的,倒也不可惜。只是这府里的宴,主人公没到,那可就办不起来了,您说是吧小叔叔?”
资良瑜表示赞同:
“正是。”
“所以啊——”
谢皦一边起身一边去拉资良瑜,笑容灿烂道:
“小叔叔您现在是主角,快些走着吧!让大家伙好好为你接风洗尘,天这么晚了,大家都饿了,都盼着小叔叔你呢!”
堂前风雪不断,堂里谢皦听着资良瑜谈各地见闻,厨房内下人们团坐进餐喜气融融,整个相府上下一团和气,橘黄色的灯光在京城风雪里倍安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