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老夫人这大半生可以说有福,也可以说清苦。
有福的是,本来身为范阳卢氏嫡亲小姐的她嫁给了当时关中有名的苏家。苏家即便与五姓七望有些差距,却身处天子脚下,深得圣眷。而后改朝换代,大隋建立,苏家有从龙之功又是一番兴盛。
说苦也苦。前半生风光无限,岂料至大业年间,随着三征高句丽,家中钱粮几乎消耗一空,又逢其夫卧病早亡。而后天下大乱,关中贼寇丛生,苏家被贼人惦记上惨遭横祸,连累儿媳和长孙下落不明。此后李唐建立,苏家已不复前朝声望,虽有些家底,也算不得什么。
这十多年来,卢老夫人活的并不舒坦,虽然儿子又续了弦,还是儿媳的表妹崔氏,又诞下一子一女,可苏家自来人丁稀少,向上数三代都是独苗一根,而今尚有一孙在外不知生死。十二年过去,她儿子苏谪放下了,卢老夫人却放不下,日夜想着或许有一日可以再看到那失散多年的孙儿。
由此看来,此时见到苏晟卢老夫人会失态也就在清理之中了。
苏晟悄悄挣脱了卢老夫人的怀抱,整了整身上的衣衫,柔声问道:“老夫人言小子是您的孙儿,可有办法验明正身?”
卢老夫人闻言一愣:怎的,还有见得亲人不认一说?正要出言,就听得苏晟说道:“家师临终前曾言,世人凄苦,亲离子散者不知几许。似小子这般失联十余年,若匆匆认亲,日后若发现出了差错,岂与匪类何异?所以叮嘱小子,若是寻着人了,莫要匆忙认亲,当验明正身,确认无误。”
苏晟言语不卑不亢:“敢问老夫人,何以认定小子是您的孙儿?”
这一番话,让原本有些失态的卢老夫人冷静了下来。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嫡亲小姐,又做了这么多年的长房大妇,念头一转就知道苏晟此言当是正理。尽管看苏晟这相貌和儿子苏谪幼时一般无二,已认定了是自己孙儿,仍笑着回道:“老身与孙儿失散之时,恰逢贼寇作乱,虽时间久远,却如昨日刚发生一般。孙儿失散时抱着的是蜀锦做面的襁褓,上面绣着一个苏字,另有一刻着晟字的玉佩,乃是你出世时你祖父命匠人雕刻的。”
苏晟闻言从身后包裹里拿出襁褓和玉佩来,问道:“敢问老夫人,可是这两物?”
卢老夫人心中本就认定了,此时见得这两个物件是彻底绷不住了。本来见着苏晟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想着与其玩闹一番,逗弄逗弄,如今成了真,又哪里忍得住?双臂一张,就要将苏晟再搂在怀里。
只是,苏晟又避开了。
“老夫人,家师又言,信物虽是信物,但并不是绝对保准的。这两件东西小子可能是偷来的,老夫人也可能见财起意想要冒认夺走,所以还要再想办法,验明正身才是。”
苏晟一本正经的说着,卢老夫人倒是哭笑不得。方才被孙儿失而复得的喜事冲昏了头,怎的就没发现自家孙儿如今这般木讷?脑筋都不会转弯的,偏生说的还很有道理,一句“家师曾言”一句“家师又言”,都在理上,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死脑瓜啊!
罢了罢了,就随他吧。
卢老夫人思及此处,装个沉思片刻的样子,言道:“你这猢狲所说倒也有些道理。既如此,老身尚有一法可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