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天一惊,身体向后急躲,但事起极为突然,两人本又靠在一起,眼看无可躲避就要被刺中。
刀至半途,少年突然痛叫了一声匕首掉地,显是用力过猛牵动伤口。少年整个人往前一仆,倒进吴敬天怀里,已然昏迷。
吴敬天抱着少年的腰身,直觉得软绵柔弱,身体轻飘飘地仿似无骨。颈脖处肤如玉脂,鼻中闻到一丝轻轻的异香。
吴敬天心中暗想:“弄错了,原来是个女娃娃。”
其时正值四月天,天气尚寒冷,少女被冷水浸泡后,已经冻得嘴唇发紫。吴敬天用披风将少女包住,放上马背,对额图浑说道:“这是个女娃,将我们错认成歹人了。若是把她放在这里不管,怕要被冻死。我们先找个人家,把她安顿好,再上路。”
两人牵着马走了约莫二里路,看到路边农田里有个老农正在赶鸭子。
吴敬天知道老百姓都吃过金兵的苦,对女真人仇恨极深,叮嘱额图浑尽量少说话。
吴敬天上前抱拳行礼,问道:“请问老伯,这附近有没有村子?”
老农答道:“有哇,绕过那片枫树林子,就是枫林岙村,俺正要回去,你们要去村里,跟着俺走吧。”
几百只鸭子“嘎嘎嘎”地走在前面,老农拿着长竹竿和吴敬天几人缓步跟随。
老农看到长腿高头的青骢马,通体碧青色,如青花一样的纹路遍布满身,长目清灵,俊逸非凡。赞了一声:“真好马。”
“俺年轻时当过兵,在军营里养马,从没见过像这样漂亮的马。”
“老伯原来是杀鞑子的军人,失敬。”
“不敢当不敢当,俺只是养马的,没杀过鞑子。后来鞑子兵攻破乌嘴堡,见人就杀,俺捡了一条命,就到乡下过活。”老农问道,“几位小哥打哪儿来?”
吴敬天道:“我们从皮岛附近来。”
老农感慨道:“皮岛毛文龙大将军真是天将下凡呐,他手下的兵个个是天兵,打得鞑子落花流水。自从他镇守皮岛,断了鞑子兵的来路,乌嘴堡这边再没有鞑子兵来过,俺们百姓过得安安乐乐,无人不念毛将军的恩德。”
吴敬天听得一介乡下农夫,对义父和皮岛将士发自肺腑的称颂,不由得豪气满腔。
“天色还早,老伯为何就将鸭子赶回去了?”
“小哥有所不知,俺们种田人看天干活,这天色呐……马上要下雨喽。几位小哥到村子里有啥事?”
“这个小女娃受了伤,我想找个人家安置她将养下。”
枫树林后面有条河,河边两间小土屋,就是老农的家,和村里其他人的房子相隔甚远。
老农对吴敬天说:“小哥不嫌弃俺家里破的话,可以把小妹放到俺这儿养伤。俺是个单身老汉,旁边还有间屋子,平日堆些柴火杂物,俺收拾收拾,给自己打个地铺就成。”
“如此最好,叨扰老伯了。”吴敬天拿出一锭银子给老农,“这个女娃受了凉,麻烦老伯给烧点姜汤,驱驱寒气。”
这锭银子足有五两左右,老农喜出望外:“俺……俺这就收拾去,再杀只老鸭给小妹补补。”
老农拿了床新被褥铺好,在房里生起火盆,才去赶鸭子进鸭棚。吴敬天把少女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用水擦掉她脸上的污泥,见她十七、八岁的样子,小脸细鼻,肤色白皙,长得十分秀丽。
吴敬天额图浑两人正欲和老农告辞,空中“劈啪啪”响起一阵炸雷,老农忙道:“两位小哥不急走,这场雨看来不会小哇。”
刚说完,随即乌云骤聚,大雨噼里啪啦地落将下来。老农和额图浑一起把马拉到屋檐下栓好,老农又穿上蓑衣斗笠出了门,不大一会儿,抱着一大捆草回来喂马。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乡野之间白茫茫地雾气弥漫,急雨伴着大风,吹的人浑身发冷。
看样子,这场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吴敬天和额图浑只得先作歇息,额图浑便去帮着老农一起杀鸭子。
额图浑把煮好的姜汤端给少女,甫进房门,便突然回头轻呼吴敬天:“将军,快来。”
吴敬天进房一看,发现少女已经醒来,正蜷缩在床角,双手抓着被子,惊惶地看着他们。额图浑把姜汤放在床头,便退出房间。
吴敬天和声说道:“姑娘,你掉到了河里,赶快喝姜汤暖一暖,不要生病了。”
少女一脸警惕地问:“你是将军?你是什么将军?这是哪里?我……我的刀呢?”
吴敬天从怀里拿出少女刺杀他的匕首,轻轻放在床头。少女盯着吴敬天,慢慢伸出手去,一抓住刀把,猛地缩了回去。
“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吴敬天一楞,不知怎么回答。从来没人这么问过自己,在同袍眼里,义父眼里,巧女眼里,自己当然是好人。在敌人眼里,只怕比魔头还要坏。
少女轻声踌躇道:“是你救了我?你救了我,你是好人。”
吴敬天不置可否。
“我……我身上的伤是你治的?”少女忽然脸颊飞红,说话低如蚊音。
吴敬天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说道:“当时事出紧急,姑娘不要往心里去。而且你穿着男装,我以为你是个小男娃。”
少女听了脸上火辣辣地更加羞红,低头摆弄着被角。
吴敬天听她说话语调有异,问道:“你不是汉人?”
少女答道:“我是朝鲜国人氏。”
“朝鲜人?那怎地孤身一人跑到这边来?”
“我……我家里出了变故,家里人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少女两眼一红,“我……我有个长辈在北京城,我去找他。”
“你一个女娃,要从这儿走到北京城?”吴敬天惊讶地说,“别说现在到处打战,就是天下太平,这一路上崇山荒岭,都是野兽强盗,难的很。”
“我……我……”
少女心里其实早知,从朝鲜绕渤海到北京,这条路出乎想象地遥远和危险。但她此前一直憋着一股劲,一路上不知忍受了多少困难险阻,这时候突然情绪释放了出来,回想起路上的辛苦委屈,忍不住嘴角一抽哭了出来,眼泪止不住得滚滚流下。
吴敬天见她一直哭泣不止,又不知怎么劝慰,心里甚感窘迫,便欲转身离开。
刚走到门口,听到少女又问:“将军大哥……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叫吴敬天。”
“吴将军,我叫你大哥可好?吴大哥,谢谢你救了我。我叫金珠,姓……姓尹。”少女低着头轻声说道,“我想……想求吴大哥一件事……”
“恩,金珠妹子。什么事你说吧。”
“能不能……帮我打一些热水,我想擦……擦一下身子……”
说到后来满脸通红,声音几不可闻。
天色渐沉,吴敬天,额图浑和老农三人啃着鸭子喝高粱酒,听着雨声依然淅淅沥沥,偶尔停一阵,不多久又下起来。
老农饮了一口酒,说道:“往年这个光景雨水没这么多,最近天色真怪异,一下就是大雨。这场雨只怕要下上一夜,河水可千万不要涨起来。”
“老伯,我打听一件事。”吴敬天问道,“你们村子里,有没有家畜或者人突然莫名其妙死了,而且死的有古怪?”
“村里的事俺不大清楚喽。俺本是外地人,和村里其他人家住得又有点远,平常没什么说话。”
“哦……那老伯最近有没有见过什么怪事?”
“怪事?”老农突然两眼一直,全身打了个哆嗦,“两天前俺碰到个事情,一直想不通。好像有什么,又好像没什么,只怕说出来你们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