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溪竹求知若渴。他认为,无论将来有无用处,有知识在身都不是坏事。他希望自己博览群书,能识天文地理古今中外。此后,除劳动外,石溪竹便留在家里,翻出爸爸唯一存留积攒下来的,那一大堆破旧书籍,便问父亲:“爸,这书到底有没有好坏之分呢?”父亲回道:
“对于智者什么书都是有营养的,因为他会批判吸收。”
“当初多亏二哥保留下来了这些。”
石溪竹在这烂书堆里开始攻读了:《巴莆洛夫心理学》、《斯大林传略》……《天文》、《地理》、《黑格尔与费尔巴哈》、周文王……鲁迅……
时常有好朋友们打扰,但都未能将其拉出书堆子。
“石溪竹,怎么好长时间不出去啦,也要和陈小燕学啦”,朱雪娇来了,石溪竹忙站起:
“噢,朱雪娇,你看”,他指着书中兴奋地对朱雪娇说:“春秋故事成语越王卧薪尝胆。你也是爱学之人,我们一起学吧!”
“都太旧了。”石溪竹明白了她的意思,朱雪娇也敏感到了对方识破了自己,于是害羞地一笑。
“各行其道”,初建涛来了:“我们一天一天长大,未免各怀心事,八仙过海喽。”
这一日。石溪竹正在认真看书:“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寡助之至亲戚叛之……”突然,他的眼睛被一双柔润的手罩住,他略一想便说出了:“是姜艳”,于是姜艳松开了手:
“你看,我这乌道好看吗”,原来姜艳身着一套新的礼服。粉红色小褂,垂着飘带,浅蓝色宽松的长裙,石溪竹鼓掌:
“真漂亮,只是还有点大,快跳个舞吧”。
“我是偷穿出来的,是留着以后给我……”
又一天。石溪竹在铲自留地里的白菜、萝卜,嘴里还在不断地默诵,读过的古文:
“……夫子曰:何为不去也……”当铲到地头,他靠在一棵柳树下面休息,嘴里仍然念着:“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忽然,头顶一阵痒痒,他不由自主地挠了几下:“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责亡……”又是一阵痒痒,他仰头一看,一枝柳条正垂下来,他用力一拽,只听“哎呦”一声,连同一个丫头也被拽了下来:
“是李雁秋啊”,李雁秋从地上站起,拍打灰尘,撅起嘴来:
“书呆子”。
晚间。家人都睡觉了,石溪竹仍看书至深夜。久了,三哥石青生气了:
“不闭灯,我睡不好觉,明天我还得生产队干活呢”,于是,把灯关掉了。石溪竹坐在黑洞洞的桌旁在想,是呀,误人休息,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第二天石溪竹用水泥塑了一个大象台灯,上面加了不透光的罩,晚间继续读书。他自觉这样很好了,可石青又说了:
“台灯也有散漫光的,也不行”。石溪竹觉得有些为难了,于是他和爸爸、妈妈商定,自己搬到仓去房住,妈妈说:
“天气凉时你可以吗”,他自信地回话:
“没事,我可以拾柴火烧热乎”,就这样,他把一大堆旧书搬进仓房一角。
石溪竹正在仓房看书,只听见院子里“叽叽嘎嘎”传来几个十分熟悉的笑声。不等他起身几人已推们进来了。
朱雪娇高兴地说:“石溪竹,你知道我们来约你干什么吗”。
“这个吗……”,石溪竹捧书站起:“都穿戴上了,是,是要去同学合影留念吗”。
“不对,你往你渴望的事上去想,必须的”。
“我渴望的,那是不可能的”。
“嗨!干脆告诉你吧,我们可以上中学了”。
“真的吗”!
“我何时骗过你呀,骗谁也不会骗你呀,是赵老师通知我们的”。
“太好啦……”。
“你这都是在读些啥书哇”,田静从地上拣起一本翻看:
“这也不是文化课呀”,石溪竹回答:
“反正这堆书我是都看完了”。
“那你看过天文方面的吗”,田静问。
“十万个为什么,我读了几本,因为只有这些”。姜艳拣起一本书读道:
“……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她放下书好奇的问石溪竹:“你少了几根肋骨哇”,石溪竹似单纯不解的样子,朱雪娇笑对姜艳:
“你别瞎说了”。
石溪竹忽然发现:“要升中学了,陈小燕怎么没有来呢”?听石溪竹这样问,田静忙回答:
“她妈妈说小燕太文弱,怕遇上坏人,还说一个女孩子家,早干两年活,多攒几个钱做陪嫁比读书好,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混两年找个可心的人家捞个好陪嫁,脸上也有光,在婆家也硬气”!白静波不解地笑了:
“这么说那我们书读多的,有了才,就无德了呀”?田静继续讲道:
“陈小燕妈妈还说了很多,又说现在读完了书,还是回生产小队种地铲地,文化根本用不上。即使用人也是看条件的。特别是小燕她家,好事的雨点子再大,也淋不到她身上了,况且民办中学也是要到各村突击干活,学不到多少真东西”。
谈至此大家发现李雁秋一言不发,朱雪娇拽了她一把:
“雁秋为何一言不发呀,又不是曹营”?
“我真羡慕你们,能高高兴兴地上中学,学不学到知识也会捞个文凭名声,另外毕竟是大家能常在一起了,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我知道我不能升学,就会像妈妈一样的命运,做家庭妇女了,会失去本来属于我的许多美好。可现实,我们就要成为菜花和校花了。”石溪竹为她显现出了十分惋惜的神情:
“是你家里不让你去念中学了”?白静波很气愤:
“这样的父母也太可恶了!不是毁了雁秋吗,沒文化的父母就是不开化”!
“你不要说我的父母,我们家太穷,他们也是尽力了没办法,就是上中学,家里也不会轮到我的,说我会写信就挺好了”。
“那我们大家集资凑数供你上学呢”?石溪竹的提议大家一齐称是。李雁秋不为所动:
“那你们还能顶替我一个劳动力,在队里干活养家糊口吗?谢谢大家好意了”。
李雁秋说着转身挥泪而去。石溪竹紧追不舍,他们终于在盛开的丁香花前站住了,石溪竹说:
“你知道吗,你是很有声乐和舞蹈天赋的,你生得很完美,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电影演员,著名歌星,不念书就一事无成了,懂吗”。
“你这样高看我,我很知足了,你想,即使我们家能养得起中学生,那也轮不到我呀!我是个女孩子。那还不培养哥哥弟弟了吗”?李雁秋用无奈的目光看着石溪竹:“我多么希望我们能一起上中学、上大学呀,走完我们美好的学生时代呀!我知道,此后我们不再是一个档次的人了”。石溪竹凝眉地看着李雁秋,而雁秋出手慢慢地折了带有几片叶子的紫丁香花枝,现出一丝微笑:“行啊,我能遇见了你们这样的一帮好朋友,已经知足啦。什么锦绣前程啊,那不是我们想的;这些年来,我尽折你家的花了,特别是每年的芍药花,你都给我采来了。谁叫你们家的花儿多呢,我就喜欢花儿,也喜欢你们的家。现在,我就借你家的一枝丁香花献给你吧”。石溪竹接过丁香花,他明白:我的花献给我,这不是献,但她是借花托魂献给我一颗友谊的心!
“雁秋,小学几年,都是我点歌,你领唱,我们前后院住,朝夕相伴。你不念书了,我真想陪着你去队里干活。也说不定爸爸也会让我去生产队干活呢”。
“使不得,大丈夫当志在四方,你必须要成为有用之才,你会成功的,我会为你自豪的,懂吗”,李雁秋毅然地转身快步走开了。
看看丁香花又看看李雁秋的背影,石溪竹突然对这一直视为平常的丁香花,有了新发现新感觉……
这时,朱雪娇他们赶过来了。大家无声地看着石溪竹。
石溪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环视大家,又将手里的丁香花送到面前:“问什么花美,大家都会回答牡丹,要我看此时此地的丁香是最香最美的,类推,为什么一定要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呢,这不是绝对的……”朱雪娇急了:
“怎么,难道你也有不想上中学的念头了吗,为了前途就需要文化,你更需要文凭,必须的呀,你可不能不上中学!”石溪竹不慌不忙:
“我又能比李雁秋的家庭条件强多少呢?她的父亲是盲人。我的父亲是病人,五十多岁的母亲仍是家里主要劳动力,去生产队挣工分,还有三个妹妹,虽然没有象李雁秋父母那样,直接说出口来不许再念书。可父亲常教育我们要温良恭俭让、仁者爱人,要有礼义廉耻、自知之明不也就泄意了吗”。
“不对”,白静波拦住他的话:
“石溪竹,您的父亲教育你们这样做,他对外人也和善,可他自己对你们温良过吗?动不动就举巴掌,指导别人这样那样的,自己也未必都作到了,其用意何在呢,不值得我们拿鸡毛当令箭!你家的孩子跟他享过什么福,都苦透了,说他是这一带的老学究倒不假,应该是最懂得文化的价值了吧……”
“倒不是懂不懂其价值的事”,赵月环接过话题:“是他即希望孩子有才能又怕孩子有出息,心有余悸在自相矛盾”。
白静波反驳:“这种思想观念,就是在承认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狗熊儿混蛋”。田静插了一句:
“这都是世间的谬论压力,一出生就可以确定人的前程”。
“我看这些都不是”,朱雪娇压低了声音:“可否升学还是石溪竹本人来决定的事情,我认为,为了自己的前途,就是牺牲点父母的利益也是值得的,尤其是你石溪竹大才子”。
石溪竹听了朱雪娇这句话不禁一愣,他抬头仔细打量着朱雪娇,仿佛不相信此话出自她的口,她难道不觉得这是对父母太残忍了吗!我一向视她为同龄人中,我所崇拜的完美偶像。因为我认为她颇具见地,却原来也是不忠不孝的自私自利之徒。今天,他们都说了那么多不礼教的话来,是因我已掉进礼教的牢笼了吗?
“你们都在这里讲我什么呢”,石成雨来了。孩子们缩脖伸舌瞪眼没声了。接着还是白静波问了一句:
“大教育家,让石溪竹上学吗”?
“我什么时候说不让了”。
“噢,噢,太好了”,大家高兴得蹦起来,纷纷折丁香花送给石成雨,瞬间,老爷子便拥抱了一大捆子香气扑鼻的丁香花,于是嚷道:
“哎呀呀,我的好端端的一棵紫丁香啊,剩个树桩啦!我话还沒说完呢吗,前提是,他不能耽误家里的活计”。大家问:
“都是什么活呢”?
“保证喂猪喂鸡喂兔的野菜供应,自留地院子地的管理,种菜卖菜,还有作饭温猪食烧火炕的柴和供应,还有……”
“这,这只能是一半时间在家干活了。”
……
家里这些劳动,石溪竹曾有一个健康能干的小帮手,是大姐姐石晓芳的儿子荣林。荣林跟舅舅学到了很多知识,洗相片,作木工。
大姐姐从城里回来,要把二儿子荣林接回市里上学了。临别时荣林拉着四舅舅的手:
“四舅,我从记事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你教会了我画画和用泥巴制作泥人,还有木工。现在到了读书年龄、我跟妈妈回去上学了,你也上中学了,我们都做好学生,将来做有用的人。等放假了我还来……”送走了姐姐和外甥。石溪竹与三哥石青进院,被父亲叫进屋子,俩个人害怕起来,不知又犯了什么错误,是不是又要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