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溪竹走了,姜艳看不见他了。自语道:“可爱的人啊,不苛求你拯救人于水火之中,有这种精神我也就很知足了。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姜艳端起木盆,穿跃柳林,来到南面河岸边,在石溪竹常来拉琴的地方,她先将怀里的照片拿出来,主持诗社时的照片,还有同学毕业像,果园中嫁接照,及与同学们在桃花园中的合影照片,一齐扔进河里,衣服也扔进河里,全然随水冲走了……
傍晚。石溪竹和武全贞、胡志、李实、月环、田静等人跑到河岸边。见岸边柳林随风波动如在呼吁,河水的涟漪似抚摸着她那空空的木盆……
石溪竹久久望着河面,脸色异常的难看,吹来的河口风掀动着他那浓密的秀发,他,蹲下去捧起河水……
深夜里,石溪竹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只听见墙上那刻着罗马字的老式挂钟声“滴答、滴答,噹……”一会一响,响完了最多数目后,又从第一声开始了。他打了一个盹儿,突然觉得姜艳似乎在冲他哭泣……
他猛醒过来,起身走出了外面。西沉的一弯尖细的下弦月,依旧眷恋着属于它的最后一个夜晚,风讨厌自己粗心,远远隐去,周围那不甘让人忘记的一切,此时也静得如舞台上的布影,似在暗示着什么。石溪竹迈着匀和的步子,来到姜艳生命的终点,那平缓的水面上,时时传来细小的惊翡动玉之声。仿佛姜艳站在水面上,笑着对他咏诗:
“佼佼飘亭月,依依小浪花。
若无后浪紧,决不让下家。”
艳,难道你当初写这首诗时,这佼佼飘亭月,指的就是如今吗?你确实变成了依依小浪花了;是哪一个后浪将你推走了,你告诉我,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我会尽力的!石溪竹扭头看见那垂帘柳想到,不久前,我俩还在这柳帘内拉琴吟诗,摘蒲公英野菜。
由此可见人生之脆弱短暂,人更应该爱惜时间和生命,当然绝不是碌碌无为和俯首帖耳度过。美好的事物本来就有限,怎禁得那形形色色的邪恶无时摧残!他掀开柳帘进入,先面河坐着,不知多时他躺下了,顺着石板地面,他看见无数株蒲公英花,那一束束长颈的上面,顶起的一团团毛茸茸白球,他摘取一枝,轻吹便飞舞漫天。
石溪竹被火光惊起。天还没亮,有人来河边烧纸了。边烧边叨念着:“艳呀,你就是我的妻,我以后不再娶了,什么破除迷信、不让烧纸,谁他吗敢管我武全贞,我就捅了谁,以后,我经常来为你烧纸,一会儿,我就去给你报仇,先把姜根这个孽种宰了,再去折磨那三个,直至都向你谢罪了”!说完他起身直奔姜家院,石溪竹也急步跟上他:
“武全贞,不要做蠢事,自有法断”。武全贞号啕大哭:“妈妈的,那也只能说是自杀的!”此刻,俩个人同时发现姜家内外,所有门扇皆大敞四开,已是空空如野了。武全贞将自己削的竹刀摔在地上,石溪竹讥讽道:
“三十六计算是学得通透了”。
“三十六计”?这句话提醒了武全贞:如果不是人家走了,我今天真要贪大事了!我太鲁莽了。这做人原来是有学问哪!不能再胡作乱闹了,我有时间真得读好三十六计。你看看,我做了这么多的吃亏事哈,初建涛花我的钱买烟抽,我还得感谢他这是什么逻辑呀!接下来呢,胡志设套,面上给我三天时间和姜艳相处,其实都是假的,是让他污辱了我。那如能从这些被污辱的吃亏中学到东西,那就是交学费我才是占便宜了!不能再这样混下去了。有机会,我得想着上大学,多长点知识,卧薪尝胆找一条人间正道,妈的让你们耍我!谢谢姜艳,你用生命度化了我……
天大亮了,村民们都围了上来,胡志的母亲哭诉:
“可惜了小人儿喽,哪怕咱俩家换亲呢……”小女儿胡萍在一旁皱了皱眉头瞥了母亲一眼:“我才不干呢”!
西甸园的早晨。
“呵!真乃世外桃源呐”。史珍香主任领着另外两个男老师,由西甸园朱茂陪同漫步于园中:
“如果老师们有兴趣,我就先领诸位走走,完了再传达我们”。
他们进了草莓温室,里面正采收草莓,史珍香主任躬下身摘了两个红果放入口中:“谢谢朱队长的好意了。看来这用人问题是有学问呀,石成雨这位老同志教书教不好,在这里倒也卓有成效的哈,算是找到了自己的黄金点”。听史珍香主任这么说,朱茂瞥了她一眼:
“也不一定,他生产出来的果子怕是也吃不得的了。抓生产本来就缺乏文化人,能保住一个在重要岗位上,如今是太不容易了。启用不懂业务的上岗。就是瞎糊混哪。开春了市里花了不少钱人工降雨,结果弄来了一场大雪,温室都压塌了。要不然这些温室的收入还会提高五倍!”。
看园子的张玉洪将喂马的老苏头喊醒:“这院子里就我们俩个是老光棍子,你要是不感兴趣,我可能就要她了啊”。
“怎么回事”?老苏头揉了揉眼睛看着他”,张玉洪骗他讲道:
“院子里来了一个四十岁的女人,没有家,她看我们园子好,想留在这里了,听说她家还有两间房,四五麻袋稻子,十来葫芦头鸡蛋,条件不错,我不能太自私了,好在比你有活动气儿,你抓紧换身衣裳,刮刮胡子……”老苏头半信半疑,想了想:
“别瞎说了”?张玉洪作了个要脱外衣的动作:
“你不去我去了,机会难遇。那么漂亮的小人可不能放跑了。这回可别说有好事不想着你了”。
“那我就收拾收拾?”老苏头信了。他换了衣服,又刮了胡子便问张玉洪:“你看这样可以吗”?
“嗯……气色还差点,脸太白,没有血色”。老苏头拿起白酒瓶“咕咚咕咚”就下去了半瓶,脸色呛红了些又问:
“这回怎么样”?
“这回还行,我们走吧”。
分工室里,园子里青年们集中这里,史珍香主任正宣读:
“……关于……张玉勤……公社下达让我们学校来争求贫下中农批评意见的……”,史珍香主任抢过话茬:
“我作为杏花村小学一校之长,噢,当然啦,我们学校现在还没有校长哈,张尧校长鼓吹孔孟之道,打倒,要坚决打倒哈。但我现在毕竟是一校之首,希望大家给我们提意见,我决不会给大家小鞋穿,不要考虑会给你们的孩子气儿受什么的哈,或报复谁的啊,大家提吧,提呀。我们学校的某些老师,肯定还存在张校长的回潮”!
听了史珍香的讲话,果园的社员们消极私语起嗡了,可是,怕孩子在学校受气,没有一人敢于正面提意见的。散会了,朱队长对张玉洪说:
“别让门口那几条护林狗咬了史珍香主任,你送出去一下”,新到小学任体教的知青老师王洪星,非常客气地对朱茂讲述:
“听说您是老土改组织里的人,希望多帮助我,我已下定决心扎根农村六十年了,一辈子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争取早日入组织”!说至此,他用无限热爱的神情环视了果园:“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说的真好。朱队长,我们的园子有多少亩?蔬菜、水果品种有多少?”他掏出了笔和纸听候着,朱队长白了他一眼,顺口告诉了他。
在另一角。老苏头已准备好了相见,他伸脖子往前面看史珍香,几个姑娘配合张玉洪故意挡住他的视线:
“挤啥挤呀”,老苏头蹦高还是看见了,张玉洪和那中年女人在一起,慢慢向园外走,他便气不打一处来,一句一蹦高地骂起来:
“他把人领走了,当我不知道那点事,他才不是图人呢,他那是见财取意……”白静波笑着说:
“你还骂,再骂人家还给你记一条了,一会儿上边来车就将你带走了”。
可是,由于酒力攻心,气火正旺,老苏头继而一蹦高:
“他那是图人家的东西,是见财起义”!当他看见那年轻的王洪星真的拿出笔又往纸上记录时,真的有些害怕了。眼巴巴看着张玉洪领走了那女人,回到自己的住所。
不大工夫,几个调皮的姑娘去看老苏头,见他将衣服行李都捆绑起来了,而大惑不解。老苏头哭丧着脸倾诉:“姑娘们啊,大叔以后怕是见不到你们啦”……
石溪竹对姜艳的悲哀,无心做事,便穿过园子南区溯河南行而东折,越过仙鹤岛,来到垂帘柳下,见俩个小女孩坐在河边正往水中投石玩,身边还有两个盛满野菜的竹筐,就问:
“俩位小妹妹……”那俩个孩子扭过脸:
“是石溪竹哥”,她们两个原来是初建涛的妹妹初兰和陈小燕的妹妹陈小丽。
“你们俩怎么没上学呀?俩个女孩被问得低下了头,稍停片刻陈小丽说了:
“我还是去年不念的呢,是史主任儿子张江仁弄断了老师的教棍,夏文魁老师说是我弄坏的,说我你家什么成分不知道哇,天天让我到前面站着,我不敢上学了”。
“没有人来劝你上学吗”?
“燕姐哄着我,把我送到校门口……可,可是老师说:‘学校要分地瓜了,才来,想要占便宜!’我就哭着回来了,学校栽地瓜我也干着活了的。妈妈找学校评理,黄圣业老师说:‘你给我滚出去,办公室不是你这样人待的地方!’妈妈说了,这两口猪喂好了卖了给我买件花衣服”。
石溪竹示意瞅了一眼初兰,初兰委屈的神情:“我不念一个月了,那天,我在校园的操场上拾到一个很脏的手帕,我喜欢手帕,就将它洗了又洗留下了,史珍香主任看见了,就说我偷她女儿的手帕,同学们都说我是小偷,我沒偷”,说到这,初兰眼里闪着泪花……
石溪竹在想:看来,这学校的问题真不少,我们小学时张校长在时,学习环境那么好,弱智儿童都不受歧视。现在到处听见背地里对学校怨恨之声,怎么就弄成百姓敢怒而不敢言了呢?可是,学校的态度这不是很诚恳吗?说提意见是治病救人。学校也是我的母校,我不能眼看着它与民意相脱离,对,就将见到这些问题意见反应给学校。
晚饭后。全村街道上,一队队青年人力拉着大车,清理街道上的各户门前垃圾,好不热闹。从贫宣队刚刚结束归来的朱雪娇,到村部报到后,她怀着事业有望,和为爱然烧的一颗心,在青年人群中找寻着她分别一个月之久,日夜想念的白马王子。
一队小青年拉着满满的一车农家院粪土,尚不觉累竟唱着歌走过来:
“走向打靶场,高唱打靶歌儿,豪情壮志振山河……”唱得非常整齐有力,一个小伙子边唱边冲她打招手,雪娇也笑向他招手,她同时问:
“这么好听的歌子,谁教你们的呀”?
“当然是三团支部书记石溪竹啦”,车渐渐远去了。再向前行,大队院门口灯光下可见的黑板报上,醒目地写着粉笔大字:做**式的青年!**的彩色粉笔画像栩栩如生。这一幕幕场景,更激发她迫不及待地,欲见到那给予五彩粉笔以生命的他。这里只因为有了他,一切都是那样有魅力!
又一辆车过来了,突然挑起辕子,驾辕的小伙子吊在了空中,他忙过去帮助压辕子:“你们青年点的同志也过来了啊”!
“哦,是团总支组委同志回来了”,一位知青笑着打招呼:“今晚是团总支组织的活动”。
朱雪娇见前面有一片人影晃动和铁锹镐头之声,这时走过来了石溪竹的叔弟石强,他提一壶水来,看出了是朱雪娇便笑道:
“喝点水吧”。
“不喝不喝”,然后压低声音问:“你四哥最近在做些什么呢,很累吗”?
俩人便低声谈起来:“我四哥这个人不象我们大老粗,说打就捞的。人家凡事三思而后行,事事都要讲个艺术、道理什么的,那脑子能不累吗!不过论我四哥的才气,是没赶上好时候,那断事才准呢,缺点就是总不愿把别人看成是坏人。如果他生于三国准与诸葛亮平齐,生于战争年代,那也会是一位大元帅了……”
装车的那边,石溪竹的声音:“好了,少装点吧,先前是一鼓作气,现在大家已经累了”,朱雪娇即刻走过去亮开了嗓音:
“那是石溪竹吗”!石溪竹正与大家一齐干,听见是雪娇的声音,直起腰来,石强接过了他的铁锹。石溪竹中分头发、敞胸,白汗衫下衣襟角绑成扣,他朝她走过来略低头:“你回来啦”。